第 53 章 准备

一句话惊的某位族老拽掉了一根胡子。

“啥?狗娃, 你可别吓你三爷!”

徐秀越唇角不自觉勾了下,但想到今天严肃的话题,硬生生被她压了下去。

不小心被喊了小名的村长脸色一红,咳了声才道:“我咋会拿这种事骗三爷, 我是想着, 洪灾一来, 咱们躲得了, 庄稼多不了,不如早些屯粮。”

另一位族老显然沉稳的多,丝毫没有被村长的狗娃带偏思路, 沉稳道:“这……洪水的事, 你咋确定的?”

他说完便看了徐秀越一眼,显然猜到了消息的来源。

“是徐仙姑算出来的。”

村长话音落下,祠堂中当即响起一声嗤笑。

“我说你年纪比我们几个都小, 怎么这就老糊涂了,好歹是个童生,这种无稽之谈也随意相信。”

祠堂里一共坐了六位族老,表情中露出讥讽的就有四位。

何村长蹙眉,他家孙儿的婚事, 就是多亏了徐仙姑, 他自然相信徐仙姑的本事,可几位族老却不清楚。

这种时候, 若是给几人都算上一卦,吓一吓他们, 肯定就信了。

何村长看向徐秀越,徐秀越想了想,既然已经道出天机, 多说几句也无妨。

“我早说过四天后将有暴雨,若是大家不信我,只看四天后下不下雨就是了。”

徐秀越说完,却又听见一声嗤笑。

“老祖宗早说过要下雨,你这妇人瞎猜个日子,就要我们信你?”

“不错,拿咱们已经提过的事说道,当我们几个人老家伙听不出来吗?”

“洪灾可是大事,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瞎说的,这耽误的功夫、买粮花费的钱财,都不是小数目。”

看来,这些族老中,大多是信老祖宗的经验,而不是信她的卦。

其实,也好。

徐秀越起身:“咱们都在一个村里,你们若是不信我,就是我能段你们过去,你们也可说是我不知道从哪打听知晓的。

总归话已带到,信与不信都在你们,你们何家族老的聚会,我一个姓徐的就不参与了,告辞。”

这就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态度!”

“瞧瞧你领来的人。”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看来昨日何村长的一席话,这些族老并没有听进去,只不过昨日他们目标相同,都是要安排人挖沟渠,所以才隐忍不发。

他们也并不相信,徐仙姑是跟葛仙姑同样有本事的人,或许他们连葛仙姑都觉得是骗人的。

这些徐秀越就不得而知了,她只是没有理会这些老头,反正洪灾会亲手打他们的脸,她也没有理会喊她的何村长,因为她忽然觉得,这是脱离村子的绝佳时机。

该给的提醒她给了,是族老不信她气她走的,那她正好回家安排自家逃难的事。

这么一想,徐秀越竟觉得轻松起来,仿佛之前全村人的生命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如今,她把这个重担推回给了何家族老,以后便专注己身就好了。

徐秀越回到家,竟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四只郎肯定是去镇上买粮食了,不知道家里几个儿媳妇去了哪,徐秀越转了一圈没见人,便转去了牲口棚。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那群族老这么给力,她就让大郎他们等等她一起去镇上了。

不满第一个发现了她,“孤寡”喊了一嗓子。

徐秀越摸摸它的脑袋,眼睛里是何家几个孩子都没见过的温情:“不满师叔,不知道你是不是我师叔,不过以后,咱们可要一同赶路喽。”

说罢徐秀越给它喂了一口草料,牵着它出了门。

徐秀越给隔壁刘大娘说了一声,要是自家有人回来了找她,麻烦刘大娘跟他们说一声她去镇上了。

刘大娘忙着也没多问,徐秀越抬腿迈步,姿势僵硬地骑上了毛驴。

不满“孤寡”一声,迈开蹄子慢吞吞走了起来。

徐秀越在驴鞍上挪了挪屁股,她前世就会骑驴骑马,只不过这一世腿脚还是有些不灵便,所以上下驴扯得腿脚略痛,幸好驴矮,不然她可能还真上不去了。

徐秀越上一次骑驴还是上辈子,这一世头回骑这个世界的不满,她也没有着急,虽说长得一样,可到底不是一头驴,徐秀越还要适应。

这样一路慢吞吞走着,越接近镇子,徐秀越本来放松的心却越发沉重起来。

血气依旧如毒液般丝丝缕缕上升,缠绕在镇上经过的每个人身上,徐秀越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在这条她不算熟悉的街道上,尸横遍野。

徐秀越垂眸,不敢再看来往的行人。

等她去府城回来,不论府城能不能避祸,待她们搬走之时,若是镇上无人相信洪水之事,她就以徐仙姑的名义将消息扩散出去。

想必以她的名声,多少也会有人信她。

徐秀越先去药店吞了几包自用的药,又买了些风寒等常备药。

洪灾之后,瘟疫易生。

到时候药材恐怕重金难求。

这种财不能发,但是屯些自家用是必须的。

驴鞍前的小笼不大,徐秀越放下一堆药材就已经冒尖,总归其他的有何大郎他们置办,徐秀越便没再买其他的,直接去了米粮铺子。

她到的时候,何三郎刚装好牛车往外走,徐秀越打眼一看,应该有将近二十袋,平铺摞高,又有麻绳固定。

“娘您咋来了?”

何三郎出门,一眼就看到了行走的标志——不满驴,而后才恍然抬头,看到了徐秀越。

徐秀越想着,或许这一路没有人认出她徐仙姑的身份,也是因为都看驴去了吧。

何三郎见他娘的眼神全在粮食身上,以为娘是嫌弃他买的少,这才小声道:“再多我怕牛不吃劲,再说咱们路上还得坐个人什么的。”

徐秀越深以为然,没想到何三郎考虑的如此周到。

不成想何三郎嘿嘿笑了声,又加了句:“要不说读书人心眼多呢,我跟大哥都生怕饿肚皮,本想着紧着多里买,还是四弟劝了,才少买了点。”

原来是何四郎的主意。

这小子也算是为家里贡献智商了。

徐秀越随着何四郎的牛车穿过镇上主街,有拐了三个弯,及至周边萧条起来,才瞧见何大郎等在一座屋门口。

“娘您咋也来了?”

何大郎走过来牵住毛驴,这才仰头一脸崇拜道:“娘还会骑驴子呢,难不成也是阎王爷教的?”

徐秀越:……

徐秀越手脚麻利地下了驴子,然后不屑地瞥了何大郎一眼,仿佛在说“这么简单还需要学”?

果然又换来何大郎崇敬的目光。

徐秀越抖抖微痛的腿,暗道果然还是有粉丝滤镜的好忽悠。

两只郎往屋里搬粮食,徐秀越就在房里转了转。

这是一套一进的屋子,说白了就是一个院子外加两间屋,看起来许久未曾有人居住,两间房子落满了灰尘。

院子也十分狭小,更像是前世那种平房里的小天井,但它也有好处,就是墙高。

大门是厚厚的木板,里面两间小屋的门竟然也是木板门。

也不知道房主这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徐秀越只是在里面待了这一会,就感觉自己像是入了牢笼,连灵魂都困在了这一番小天地。

不舒服的很。

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导致这家的房子一直没租出去,才会落了灰尘。

不过暂时用来存放粮食,却是绝佳之处。

两只郎力气大,这一会功夫就将粮食搬进了屋里,何三郎拍拍手上的灰尘,这才问道:“娘,咱们咋不把粮食放家里,也方便看着。”

徐秀越看向他,好笑道:“这都搬完了,怎么才想起来问?”

何三郎咧嘴笑:“娘吩咐肯定有娘的道理,咱先做了再问,免得耽误事。”

徐秀越笑了,感觉这些日子的肉没白投喂,想了想才道:“若是带一车粮食回去,难免被人看到。

如今村里还没定下要不要买粮食,若是没有屯粮,来日里连绵大雨一下,肯定有心慌的村里人想到咱家。

若是要咱家接济,或是买咱的粮食,你说咱们卖不卖?”

何大郎何三郎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徐秀越的意思。

要是想抢他们的粮食,那肯定不行,可若是村里人舍了面子要买或是赊些米粮,都是同族,又还未到真正荒灾的节骨眼,他们给还是不给?

徐秀越看他们明白了,接着道:“娘本来想着或许咱们能来镇上避难,现在看是不行了,咱们早晚都要早他们一步出去避灾,若是到时拉着一车粮食,太过扎眼。

镇里来往的人多,咱们稍做掩饰,从镇上直接出发上大路,也安全一些。”

也就是说,这次洪灾,徐秀越打定主意要远迁,如果只是去山上避难,一是她算出的凶卦至今还未勘破,二是随后的瘟疫、灾荒,都会接踵而至,到时候再逃荒,就难吃饱饭了。

何大郎皱了下眉:“娘是说,咱们要离村?”

之前他娘只说要屯粮躲灾,如今听这意思,却更像是迁徙到很远的地方?

徐秀越点头:“咱们肯定是要走的,将来……回不回来要不一定。”

何大郎的表情有些黯然。

故土难离,徐秀越明白,只不过这场灾难她到如今还没有完全勘破,为了确保自己的性命,她打定主意要往远处走了。

当然,如果家里人有谁不愿意离开,树大分枝,粮食银钱分给他们一部分就是。

只是何大郎没再说什么,徐秀越也不会主动提,伤感情。

很快何二郎跟何四郎也回来了,他们一人背了个大篮子,徐秀越掀开盖在上面的棉布,何二郎那篮子是一些耐放的调料、盐,甚至细心地买了许多水囊。

不爱说话的崽需要多表扬,于是徐秀越专门看了看那些水囊,点头赞道:“还是二郎细心。”

何二郎抿唇,没说什么,不过表情看上去放松许多。

徐秀越看向何四郎。

何四郎那篮子里,竟然是几身蓑衣和油纸伞。

何四郎抬了抬下巴,明显觉得自己思虑周全的样子,很是骄傲道:“儿子想,咱们在路上的几日,说不定还要下雨。”

徐秀越这才想起这茬,当即夸赞道:“四郎想的真周全。”

何四郎唇角勾起个浅浅的弧度。

几人将东西放好,留下何大郎看门,先赶着牛车去卖牲口的地方,花了三钱银子给牛车装了个高高的车棚,这才回村。

他们到家的时候,何家几个儿媳妇正忙的热火朝天。

徐氏拿着菜刀咔咔切着各种蔬菜,张氏在洗他们装肉用的坛子,就连一向偷懒的田氏,都拿了块白色棉布擦着坛子里外的水份。

三人忙活的起劲,看见徐秀越他们回来也只是招呼了一声,又忙活自己手头的事去了。

徐秀越将驴子牵到牲口棚里,喂了它几口草料又摸了摸沟通感情,这才走到院里,问徐氏道:“你们这是要干啥?”

徐氏手下不停,看了眼正在忙活的田氏,这才模糊道:“娘不是说……就是要那个吗,我就寻思咱们既然……既然都做这些了……

那不如把地里的菜收了,腌成咸菜,好拿好吃,也省得白瞎了咱的菜。”

听见声音却听不懂的田氏一脸郁闷,擦坛子的手越发使劲了。

徐秀越却惊喜了,她都没想到还能准备点小咸菜。

想想细心的何二郎何四郎,准备妥帖的徐氏,还有干活麻利的大郎三郎,做饭好吃的张氏,徐秀越觉得,她离躺平的日子不远了。

夸,得大大的夸。

“真是个好办法,多亏你想到了,才省得浪费了咱辛苦种的菜,娘倒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厉害!”

徐氏得了夸赞,脸上也是浮起一抹笑,道:“我哪有这本事,是二弟妹会做。”

徐秀越看向一个劲干活的张氏,张氏也不知道害羞还是什么,没抬头看她。

那也得夸。

夸是提高生产力的最佳办法。

夸是走向咸鱼生活的最短途径。

“要说手艺,还得是咱家二儿媳妇,家里没有你娘都得少吃两碗饭,这咸菜腌出来一准好吃!”

“哪、哪有娘说的这么夸张……”

张氏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刷坛子的动作又快了两分。

今日份夸夸任务完成,事情也都安排好了,徐秀越准备回屋歇会,谁知何四郎跟了进来,面色严肃道:

“娘,院试,我不打算去了。”

徐秀越有些差异,要知道何四郎一直对考功名这事十分上心,怎得忽然要放弃?

似是察觉道徐秀越的疑问,何四郎抿唇道:“功名虽然重要,但性命更重要,既然娘说将有洪灾,不若咱们早日启程,以免意外。”

徐秀越有些吃惊,当初那个生母生死一线,也生怕耽误自己读书,只会带回来一条“让她往好处想”的何四郎,如今竟然愿意为了家人损害自己的利益。

这是啥时候变的?

也或许何四郎只是关心自己的生死,其他人都是顺带的,至少他能够对功名一事不再那么执着,也是一件好事。

早走,自然是一件好事,不过,徐秀越想了想道:“离你院试也不过还有半月,你可有把握得中?”

何四郎垂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秀越看他纠结,便继续道:“依我所算,洪灾还有些日子,若你能考中秀才,咱们多等些时日也来得及,有个秀才功名,咱们行走也方便些。”

据徐秀越观察,这里的科举跟前世古代没有太大差别,人们对秀才举人的态度,也跟前世的古代差不多。

徐秀越猜测这是一个拐了弯的朝代,但是秀才的特权应该也大致相同。

古代秀才算是初步踏入了仕的阶级,好处可不只是见官不跪。

单说远行,古人对人口流动控制严格,像徐秀越他们这样的平民若是要从这座府城进入另一座府城,需要各种盖章,但是有秀才文凭的人,则只需要秀才文书便可以了。

就这一条,再加上家里人的户籍文书,就能大大方便她们的定居。

还有其他隐形的利益,譬如民众对读书人的敬畏之类,徐秀越觉得,多停留半月,也是值得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若是她过早离开,那必然只能在她离开的时候将洪灾的消息传出去,可那时候时日尚早,待再过段时间,众人发现生活一如往昔,恐慌过后,便会将她的提醒忘了。

而且,她也想看看府城安不安全,若是府城不受洪水影响,或许可以先去府城暂避,路程近些,也免得找不到落脚处,跟后来逃荒的人碰上。

“娘是说……”何四郎也想到了秀才功名的好处,手掌攥拳,坚定道,“娘放心,儿子必不会让您白等。”

说罢何四郎便急匆匆转身走了。

徐秀越怕他钻了牛角尖,再跟戏文里一样考不上跳河了,忙追了一句:“也不用太勉强……”

谁知何四郎头也不回,风风火火回屋看书去了。

张氏的咸菜刚晒好封进坛子里,天就开始阴雨绵绵了,除了何四郎还在用功读书,大家伙都闲了下来。

因着雨势不小,潮气上涌,徐秀越就让何大郎他们将镇上房子的锁头换了个大的,锁好门窗不再去住了。

这些日子家里的几个郎都有了变化。

比如何二郎,在上次识字大赛之后,或许是因为第二天发言讲了下自己的心得,何二郎比以前更积极的参与到家庭活动中了,一天多少也能没话找话跟徐秀越说上一两句。

这也算是敞开心扉了吧。

徐秀越趁着几日的空档安心喝药泡药浴,争取在离开之前,将她的腿脚养好。

连续下了五天的雨,最后一天的时候,何村长找来了,说是村里决定屯粮,只不过一家凑个四五十文,村里再添一部分买些粮食以备万一,问徐秀越可不可行。

这么买,屯粮肯定不够,不过这或许是村长在跟族里人商量后,能够让族人都同意的唯一办法了。

徐秀越据实以告,这么点粮食不足以撑过洪水之后的灾荒,村长没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转了话题,问道:

“约莫明日四郎也该启程去府城了,如今我跟青哥儿他爹都走不开,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家同行?”

青哥儿?

徐秀越抬头看向村长,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过是同路去府城罢了,都是小事,徐秀越想都没想就道: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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