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仿佛早就猜到了徐秀越的决定, 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面色带着些落寞,仿佛是最后的试探, 自己喃喃了句:“好歹是一个宗族的人。”
徐秀越明白, 对村长这样守旧的人来说, 宗族是很重要的存在, 他自然想同宗人重聚。
可对于徐秀越来说,往小处说, 她姓徐, 不姓何, 也并没有嫁给姓何的就成了何家人这种想法。
往大处说, 她对其他人没有太多感情,纳入那么多何家人, 除了人口多了他要多操心外,就是有另一方宗族权利在村中崛起,说不定要多多少麻烦。
没有任何优点。
何村长见徐秀越没有任何改口的意思, 叹气道:“我明白仙姑的意思了, 既然决定了听仙姑的指派,不论何事, 都听仙姑的。”
徐秀越笑了笑,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若是何村长再劝, 她刚想接手村子的心,可能又要缩回去了。
两人间有些尴尬,徐秀越转了话题道:“村长可知道水车?”
何村长摇了摇头:“仙姑别喊我村长了,喊我声安福爹就成,这水车我却是从未听过, 不知道是做何用的?”
徐秀越接下了这个称呼,然后才道:“水车就是一种不用人力的灌溉工具。”
“不用人力?”
何村长有些不相信。
其实水车的基本原理很简单,就是用高速下流的水作为动力,利用水车转换,将一桶桶水升到高处。
由于桶的斜面,到达高处时正好可以将水倒入附近的水槽中,再由具有一定高度的水槽搭架引往四周灌溉,以此节省人力。
这个时代的人接受的多是四书五经的教育,空间想象能力十分一般,徐秀越不得不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示图,何村长、安福爹才明白了个大概。
“这……恐怕不好做。”
不好做是真的,但留仙县正好处在丘陵地带,地势差十分大,徐秀越上次给灾民选址的时候,就见了几个有水势差的地方,水深也够,正适合装水车。
农人侍弄土地,一大问题就是浇水,若是有水车代替,省下的人力可以做更多的创造,不说是做短工赚些家用,就是躺在家里咸鱼,那也比每天重复的苦力劳动舒服。
水车的功能倒是让安福爹眼前一亮:“就是这活得找个精细点的木匠做。”
徐秀越点头,感叹村里的人才太少了,要想过上好日子,要么就得加强村人的学习,要么就得人才引进。
等水车造起来,村里人闲了,多少得让他们挑着感兴趣的学一门手艺。
这事先搁置了,本来也是徐秀越忽然想起来的,等林修为来了,再看看能不能有合适的人给她雇佣一下。
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清晨,在山谷入口放哨的何家人就跑回来了一个,报信说,有人进了山谷。
听到消息的上溪村人都有些紧张,还是徐秀越听了他的描述后,确认了是林修为,众人才放心下来。
他们倒不是不允许外人进入山谷,只是被之前的灾民吓到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都不想再出任何意外。
林修为是坐着牛车来的,车上乒乓响的放着许多种类的武器。
他只带了一个小厮,还带了些米面粮油布匹,是给徐秀越一家送来的礼物。
徐秀越也没推辞,如今他们两人的关系,再不是当初的书肆老板和算命老太,可以说在徐秀越决定系统地教导林修为后,心底里已经将他认成了半个弟子。
至于以后会不会让他真正入门,还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他们门派,可不收没有灵性的弟子。
看到徐秀越没有丝毫推辞地收下了自己的礼物,林修为面上的笑容大了起来。
上溪村人不知道来人是谁,徐秀越就说是送他们粮种的少东家,众人就对林修为大家赞赏起来。
这个说一看林老爷就是年轻有为的,另一个说看着就是有财运的,还有人说他心肠好肯定有福报。
一箩筐的好话说的林修为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也是人少的坏处了。
因着整个村子只有这么几户人家,谁家有点什么事,可不就全村都知道。
徐秀越让大家伙去忙了,下午来她家吃席,算是欢迎林修为的到来。
大家伙应了一声,就忙活着开荒建房去了。
等人走了,林修为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跟着徐秀越进了门,才道:“仙姑,鹤宁想着来来回回的不方便,不知道能否直接住在仙姑家中?”
徐秀越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已经给你收拾了一间房,被子枕头什么的都是新的,肯定是比不上你在县里的好,不过也干净,用来歇歇脚也不错。”
她想的是林修为毕竟来教自家人学武的,不论住不住在这都得有个休息的地方,所以一早就让家里人将东厢收拾了出来。
徐秀越说着就推开了东厢的门。
房间很大,里面放了些简单的家具,桌椅明显就是新打的,屋里没有木床,倒是打了个土炕,另一边窗户正对着的地方摆了张书桌,上面放着宣纸和成套的笔墨。
徐秀越解释道:“村里没有正经木匠,小件的桌椅板凳打打还行,衣橱什么的就做不了了,等过段日子,我去县里统一给大家伙订了,到时候在给你补上。”
林修为倒是没说好与不好,只是脸上带着笑容,道:“还是仙姑待我好。”
徐秀越听着这句话怪怪的,想着林修为一心想拜她为师,心底就了然了,好笑道:“那可不得对你好,你可是咱家请来的先生呢。”
林修为待要说些什么,狗蛋已经噔噔跑进了院子,一边跑一边喊:“奶,你给狗蛋请的老师来了吗?!”
狗蛋兴奋地跑进来,看见林修为这个陌生男人,又忽的停住站在原地,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好在何郎跟在后面一嗓子结束了狗蛋的尴尬。
“娘,林师父来了吗?!”
何郎看见站在徐秀越身侧的林修为,眼睛当即亮了起来,忽的跪下,砰砰磕了个头:“师父!以后您就是我的亲师父!”
何郎觉得自己机灵极了,想当初,在城楼上瞧见林师父那一箭的时候,他就羡慕的不行。
如今既然他娘请了林师父来教他们习武,那肯定得好好表现,争取把林师父的绝技学到手啊!
林修为倒是没有对他的行为感到冒犯,古代人对于老师、求学都是十分看重的,林修为也是自小四处游学,自然明白何郎求学的心切。
“不必如此,我可没说要收弟子,不过教点我会的东西,你们能学多少就看你们的。”
他主要,也是想教课的同时,蹭徐秀越的课。
何郎略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当即站了起来,不过嘴上还是说道:“甭管林师父教多少,我都认您是我的师父!”
徐秀越忽然觉得应该让何郎多读点书,说不定以后拍马屁还能像那些文人一样出口成章、拍出个花儿来。
何大郎他们也很快回来了。
他们今日是按安排上山的,所以回来的晚了点,一家人跟林修为见过之后,徐秀越就打发家里的儿子们继续出去干活,媳妇们则开始准备中午的接风宴。
徐秀越带着林修为进了东厢房,她跟林修为谈起了水车的事。
林修为也未曾听说过水车的做法,一听徐秀越的描述,当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大赞道:“这法子好,仙姑竟能想出这样精巧的机关,真让鹤宁佩服!”
徐秀越看着林修为亮晶晶的眼神,有些尴尬地咳了声道:“哪里,我可没这本事,都是从杂书上看到的。”
也怪她,只是问了林修为“有没有见过水车”,之后就开始讲解水车的构造了,倒是忘了提前说清楚,她是从书上看到的。
林修为没有反驳,只是道:“哦?鹤宁还自以为博览群书,不成想连个水车都没有见过,倒是鹤宁孤陋寡闻了。”
他笑盈盈地看向徐秀越,也不知道信了徐秀越的说法没有。
徐秀越想,从杂书里看到这个理由,应该比阎王爷托梦教给她的,更能让林修为相信,于是便又解释了一句。
“大概你看的书不是这种农具相关的,那书上,还不知写了水车这东西,可惜我忘记在哪里看到的了,书本也找不到了,等哪日我想起其中的内容再跟你说。”
徐秀越这么一说,林修为倒是信了一些,感叹道:“世间竟真的有此奇书?!”
“那当然了。”
徐秀越也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道:“我给你说说它的构造,你听听能画出个样子吗?”
“好。”
两人来到给林修为准备的书桌前,徐秀越不会墨墨,林修为便自己墨好之后才提笔,将一个整体水车侧面图轮廓画出来,才问:“仙姑看,可是这样的?”
“整体差不多,只是这边……”
两人一直聊到院子里飘起了饭菜的香味,何家院门外,也已经摆放整齐了五张大桌子,这还是上次为迎接徐秀越回来,大家伙连忙赶制的,这会儿又派上了用场。
院门外已经响起了村人交谈的声音,林修为落下最后一笔,徐秀越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画的是一个斜口的木筒。
徐秀越点点头:“这样也可以。”
他们两个一上午共画了十来张成品图,分别是根据徐秀越的描述画出来的水车各面的示意图,还有一些徐秀越想到的配件图,以及灌溉分流的大体样子。
林修为将几张图纸叠好,道:“下午我修书一封送去县里,先让店里的木匠做个小的看看。”
徐秀越也觉得这样妥当,小的模型吃透了,再做大的,省得费工费时。
将图纸压在镇纸下,两人走了出去。
院子里院子外都是人。
有人看见徐秀越跟林修为出来,纷纷跟他们打起了招呼。
席上有林修为带来的猪肉,也有山上打的野味,因着大家种的菜才刚出个芽不能吃,饭桌上的青菜便只有山上能挖到的野菜了。
没有酒,没有茶,但大家吃的也高兴。
自从来到山谷中,上溪村的人就没有再饿过肚子,便是肉类也是隔差五就能吃,可以说比原先在村子里的生活还要滋润了,因此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满是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林修为看着这邻里和睦的氛围,以及村民一眼看去便知衣食无忧的生活,感叹道:“仙姑这里,可比桃源了。”
徐秀越也觉得如今的生活十分惬意,不过比桃源还差点。
等她做出了水车,等她改进了种地的工具,等大家伙收获了第一茬粮食,那时候大家才真正的安定下来,这里也才真正朝着桃花源迈出了一步。
虽然如今只是踏出了做水车的第一步,但徐秀越相信,慢慢的,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两人正闲聊着,何春草忽然跑过来,看了林修为一眼后,扯住了徐秀越的袖子问:
“娘,我也能跟林师父学本事吗?”
徐秀越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她好像没有跟林修为说清楚,她是想请人教家里所有的大人孩子的,包括家里的女孩。
因为当时没有想起女孩可能会被拒绝,就没有单独提出来,这时候才想起,古人收弟子,多是不收女子的。
徐秀越看向林修为,想着若是他不同意,便再给几个女孩找个师父也行。
林修为也在此时看向徐秀越,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目光中都是询问的意思。
林修为见此,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点了点头。
徐秀越才笑着对何春草道:“当然可以。”
何春草脸上浮现大大的笑容,偷看了一眼林修为,又问道:“那……大丫二丫她们,是不是也能学?”
徐秀越点点头,道:“当然,不过,能学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他们家人多,总不能要求林修为一个个的精心单独辅导,那不得累坏了林修为。
徐秀越想的是,林修为就跟上辈子的体育老师一般,给他们上个大课,教些动作,再纠正一下,剩下的还是靠他们自己练习。
反正也不求他们各个练成武林高手,学的认真的多学点,不开窍的就当强身健体了。
下午,徐秀越先支付了一下午的家教工资——命理学基础知识。
林修为听的如痴如醉,徐秀越教的焦头烂额。
她实在不明白,当初师父讲一遍她就明白并记在脑里的基础知识,怎么到林修为这里,就得讲上个四遍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呢?
也不知道是林修为脑袋不灵光,还是她不是个当老师的料。
吃过晚饭之后,林修为宣布了明天的教学计划。
“明日卯时,大家在院中集合,我教大家扎马步。”
它来了它来了!
徐秀越就想着,这年代练武是不是也得扎马步呢!
果然如此。
“呀,这么早,明儿个不是我做饭,我不用早起吧?”早起困难户田氏第一个发问。
林修为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徐秀越。
徐秀越道:“想习武的早起,不想习武的不用,全凭自愿。”
林修为又添了一句:“若是要跟我学习,每日早起最少一个时辰的扎马步,日日如此,只多不少。
没有毅力的,就不必来浪费时间了,若是坚持不住,我也不会再教他东西,什么时候能日日扎一个时辰马步了,再来学习。”
啧,每日一个时辰的马步,还只多不少,这要求,属实不低了。
何郎似是胜券在握一般,毫无所觉,甚至扬了扬下巴,仿佛他已经是好学生了一样。
何春草则紧抿着唇,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的双腿。
更小的狗蛋和几个丫则是互相看看,二丫甚至趴到了丫身边跟她咬耳朵,不知道说了什么,丫一脸苦闷。
何大郎挠挠头,表情为难。
何二郎则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表情变化很少,随着岁数渐大,已经很难从他脸上看出太多情绪。
何四郎则是直接苍白了脸。
徐秀越看着原本兴奋的众人脸上神色变幻,就有些好奇,明日到底有几个人会早起学习。
反正她是不可能了。
翌日清晨,天还擦黑的时候,何家院里就响起了开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