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楼是什么地方,您去了就知道了……”那婆子掩着嘴笑了笑,又福了一福,对陆乘元道:“四少爷,这里的屋子,您是要留下来,还是转卖?”
“你别管我的事!”陆乘元有股被下人轻视产生的恼羞成怒的尴尬,他怒气冲冲一甩袖子,马上又往北城去了。
他在北城坊区走了两圈,中间忍住路人的白眼,才打听到春风楼的地址。
待他赶到春风楼,看见那两排窝棚门口排着长长的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春风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扯住一个满脸猥琐笑容的男子问道。
那男子斜了他一眼,见他穿着华贵,倒不敢怠慢了,忙低头含糊道:“就……就是窑子啊……”
陆乘元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扶着那窝棚的墙,差一点没晕过去。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走到窝棚大门边,对那守门的男人道:“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凡春运的女子?”
那男人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凡春运可是我们春风楼里的今天买来的头牌姑娘,你要干什么?”
“什么?!谁?谁卖的凡春运?你们怎么能逼良为娼?!”陆乘元简直心如刀绞,难以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姑娘,此时正被这些猥琐男人们糟蹋……
“喂!你谁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什么时候逼良为娼了?她自己自甘下贱,关我们什么事?再说她又不是东元国的人,就算逼良为娼,你管得着吗?你到底是北齐人,还是东元人啊?!”春风楼的妈妈这时踱了出来,腰间褡裢里鼓鼓囊囊。
陆乘元一怔,这妈妈口齿伶俐,说话的理儿这么足,明显是有人教过的啊!
他心里一抖,想了一想,从袖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妈妈通融通融,我想进去见她一面。”
那春风楼的妈妈斜眼打量他,暗道这人莫不就是那凡春运的相好?一边想一边凑过去轻佻地问道:“凡春运是你什么人?她到我这里的时候,可还是处儿啊哈哈哈哈……”
这妈妈在北城开春风楼,三教九流混得开,说话也是荤素不禁,她觉得没什么,可把陆乘元听得面红耳赤,又怒不可遏,恼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谁不行?谁不行?!”
“咦?咋这么生气?不是真说到点子上了吧?”那春风楼的妈妈撇了撇嘴,正好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从凡春运的房里出来,便对陆乘元指了指凡春运的小黑屋,“好了,看你出了这么多银子的份上,进去吧。”
陆乘元一头冲了进去,身后传来那些排长队男人的爆笑声。
进到里屋,陆乘元费了一番功夫,才看见里面的情形。
只见这里只有一幅木板子搁在一堆黄泥砖上,算是床了。
屋子没有窗子,一盏油灯搁在地上,发出昏黄的光芒。
而那木板床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她捂着脸,慢慢转过眼眸,看了陆乘元一眼,瞳孔猛地一缩,委委屈屈地道:“陆郎?!是陆郎吗?!你可来了!快救救我!救救我啊!我被你妻子卖到这个地方被人糟蹋,你一定要救我啊!”
陆乘元今日在东宫已经收到惊吓,又被打了一顿,结果来到这里,看见自己捧在手心里如同女神一样的女子,原来贱如泥石,心里多年的坚持轰得一下崩塌了。
他红着眼,慢慢走了过去,来到木板床边上,将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发出一声嘶吼,冲过去抱着凡春运,狠狠地道:“……你宁愿给这些贱人睡,也不愿我碰你一下!看来真是我太抬举你了!”
凡春运大惊,更没想到陆乘元也有不听她话的一天,气得连声大叫:“你不要欺侮我!我快要累死了,你是想我死吗?”
“我管你!”陆乘元恶狠狠地道,双眸充血,被刺激得口不择言,他到底是男人,很快就制住了凡春运。
那听见凡春运大叫马上冲进来的妈妈一看陆乘元这样儿,忍不住拊掌笑道:“哎呦喂!还真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啊!……啧啧……”
那妈妈盯着凡春运笑道:“凡姑娘,你也不是雏儿了,现在可知道什么男人才是好男人吧?——怎样?好好在这里做,我妈妈不会亏待你。等这楼子做大了,我给你分红,教你做妈妈,怎样?”
陆乘元被这春风楼妈妈的话气得火星直冒,掩着外袍起身瞪了她一眼,回头又对凡春运道:“我养了你两年,也只吃了点残羹剩饭,咱俩互不相欠了。至于你骗我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说着,怒气冲冲往门口奔去。
想到七年前当初在大慈恩寺门口惊鸿一瞥,就如同他的劫数一样,从此坠落在这个叫凡春运的女子身上。等了七年,等她长大,以为终于能拥有她了,最后才知道自己有眼无珠,生生把驴粪蛋当成了金镶玉……
凡春运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离去,掩面大哭,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
明明之前那么多次遇险,她都转危为安,连去东元国的白塔大狱都能逃了出来,可这一次居然阴沟里翻船,栽在赵瑾宣这个她向来看不起的庶女手里。
当初赵瑾宣能嫁给陆乘元,嫁到陆家做四少奶奶,还是她凡春运一手主导的,没想到她终日打雁终于被雁啄了眼……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已经不干净了,她还有机会跟她心里的那个人站在一起吗?
这么多年,她隐忍,她绸缪,她设下重重圈套,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来到她身边,可是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眼里只有她那个没用愚蠢又窝囊的姐姐!
凡春运重重叹息一声,低下头,她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还是太操之过急了。
都怪她姐姐盈袖,若不是她动不动就在她面前显摆姐夫对她有多好,她至于失了分寸吗?
明知道对姐夫那种人,只能戒急用忍,慢慢靠近,可她就是没有沉住气。
说到底,还是怪她姐姐盈袖,实在是太奸诈了。
故意在自己面前表露出软弱可欺的样子,装得善良,让自己对她轻视乃至忽视,却不动声色将赵瑾宣这个人拱了出来,放在台上让她跟她斗,自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凡春运以己度人,把以前盈袖对她的宽容和不忍都当成了虚伪,觉得盈袖那样做一定是故意的,不然自己怎么会失了分寸?怎么会认为对付盈袖很容易?更不会轻易就将云筝这个厉害的帮手给放走了。
如果云筝在她身边,这些人怎么可能近她的身?
可是云筝到底去哪里了呢?
想到女飞贼金燕子的事,她又松了口气。
自己虽然落到这般不堪的下场,但是盈袖的下场也不会比她好。
女飞贼金燕子作恶多端,到时候大家发现就女飞贼就是盈袖,可是让她好好喝一壶。
……
陆乘元从春风楼离开,没有回陆家,而是去了城外赵瑾宣养胎的庄子上。
“赵瑾宣,是不是你把凡春运卖到春风楼那种地方?!”他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一路冲到赵瑾宣的卧房。
赵瑾宣挺着肚子站起来,正色道:“四少爷,你是要为了一个妓||女,就不要我肚子里的孩儿了吗?”
陆乘元愣愣地看着赵瑾宣,讪讪缩回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说了,她要进门做妾,都由得她,可是她……她插手四少爷的事,就是不对。留着她做什么?留着她给陆家丢脸,给四少爷丢脸吗?”赵瑾宣冷笑,“看您的样子,是去了春风楼了?怎样?尝过她的滋味儿,是不是也不过如此?”
陆乘元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眼神闪烁着,不敢看赵瑾宣的眼睛。
“运香,过来。”赵瑾宣早就准备好了对付陆乘元的法子,“给四少爷磕头,我就把你给他了,你好好伺候他,等有了身孕,我做主,给你抬房,做姨娘。”
陆乘元瞥了一眼那叫运香的姑娘。
娇小丰满的身子,脸如银盘,白白嫩嫩,很是可人。
那姑娘朝陆乘元磕了头,娇声道:“奴婢运香,给四少爷磕头。”
这姑娘的声音跟凡春运居然一模一样。
如果闭上眼睛,只听她的声音,就像是凡春运在身边软言细语。
罢了罢了,正主儿已经那么不堪,有这个声音相似的人陪在身边当做是凡春运也就是了。
陆乘元睁开眼睛,笑道:“叫什么运香?就叫春运吧,从此就是我的贴身丫鬟。”
赵瑾宣朝运香努努嘴,“还不谢谢四少爷?”
“多谢四少爷赐名!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四少爷!”运香惊喜地又磕了一个头。
“这是我买的丫鬟,专门查过身家户籍,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那种下贱地方出来的。”赵瑾宣说着抬抬手,“我有孕在身,不能伺候四少爷,以后四少爷就交给你了。”
运香忙起身,站到陆乘元身边。
陆乘元怒气冲冲而来,面目含笑而去,走的时候,带了一个俏丫鬟。
凡春运在他心里确实不同,但是如今的凡春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让他倾心的凡春运。
“为谁开,碎花满路,公子王孙,怎生消得,婆娑劫数……果然王孙公子,都没有福分消受这婆娑劫数。”陆乘元在心里感叹一番,从此只疼运香一个人,将凡春运抛在了脑后。
……
没过几天,东元国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贴上了要抓女飞贼金燕子的皇榜,边上还有画像。
盈袖坐着大车去看出嫁不久的娘亲沈咏洁,在路上看见大家聚集在坊区门口看皇榜,便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了那画像,顿时愣住了。
只见那画像上的女子瓜子脸,下颌尖尖,大大的眼睛,神情十分妩媚,果然跟自己完全不像,倒像是凡春运的模样!
盈袖简直跟见了鬼一样看着那皇榜,忙道:“停车!停车!让我看看!”
她看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听凡春运说,那女飞贼金燕子就是给她盈袖挖的坑,怎么会把她自己埋进去了?
“掉头,掉头,去丞相阁,我要去见五爷。”盈袖马上吩咐道,先不去看娘亲了,她要赶紧去看谢东篱,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