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篱回来了,日子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是看花就伤怀,观月就难过,如今再看,心情就大不一样了。
盈袖在床上默默地躺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找回四肢的感觉,慢慢起身坐了起来。
谢东篱听见她的响动,含笑走过来,撂开帐帘,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溜了一圈。
盈袖被那目光看得头皮发麻,空气中充斥着谢东篱的味道,她像上了瘾的人,欲罢不能。
“醒了?”谢东篱走到床边,伸手轻抚她的额头。
他的手指修长,手掌干燥温暖,不,不仅仅是温暖,他的手掌放在她的额头,就如同放了一把火,她感觉到的是灼热。
盈袖忍不住把头往前抵一抵,更紧地贴在他的手掌之上。
谢东篱本来只是看看盈袖有没有不舒服,但是看她将额头在他的手掌中蹭了蹭,微微一怔,低了头凑过去,和她抵着前额,轻声问她:“怎么了?嗯?”尾音轻挑,在盈袖心底荡起阵阵涟漪。
她满足地闭了闭眼,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觉得……”她转过头,看看窗外,“今天的天气真好!”
谢东篱莞尔,“我也觉得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其实外面还是冰天雪地,但是没有再下雪,而且气温在逐步回升当中,积雪在融化,有些地方化得太快,甚至成了条条沟渠。
谢东篱从床边拿起衣衫给盈袖穿上,先是中衣,再是小袄,然后是大袄,貂皮裙,层层叠叠,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盈袖照一照镜子,见自己脸色红润,唇瓣上的红润更是恨不得透过双唇渗出来。
“都是你,这幅样子,叫我怎么出去?”盈袖作势往谢东篱胸口拍了拍。
“这幅样子才好呢。”谢东篱给她整了整风帽,“走,先去集市看看,再去普济寺赏梅,如何?我带你去采梅花上的雪,装到瓮里,夏天就可以拿出煮茶吃。”
这可真是文人雅士做的活儿,盈袖满脸是笑,道:“我是个粗人,扫梅花上的雪,都要靠谢郎了。”
“你怎么能说是粗人呢?你好歹是我徒弟,你这样说,置为师于何地?”谢东篱戏谑说道,一边握了她的手,往外走去。
因是谢东篱带盈袖出去,谢家就没有派许多侍卫,只是几个谢东篱常带的心腹,还有阿顺跟着一起出去,盈袖甚至没有带丫鬟婆子。
谢东篱和她坐到车上,才问她:“谢隐呢?这两天没有看见他。”
“我让他去守着小磊去了。”盈袖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上,他的手那么大,更衬得自己的手不盈一握。
谢东篱默了默,道:“是我考虑不周,应该给小磊再找一个得力的暗卫。”
如果有谢隐在盈袖身边,那天晚上,她就不会被夏凡打得几乎去掉半条命了。
“不能怪你。谁知道夏凡会突然跑过来?”盈袖撇了撇嘴,对夏凡还是耿耿于怀,“五爷,有件事我早想问你了,夏凡为何……为何跟咱们的功夫如出一辙啊?”
盈袖琢磨着,夏凡会不会跟谢东篱是同门师兄弟这个样子。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她就要叫夏凡“师伯”或者“师叔”了。
没料到谢东篱却摇了摇头,道:“他的功夫是祖传的,跟我们没有关系。”
“啊?真的?”盈袖眼前一亮,心头些许的不安马上烟消云散,她也给谢东篱整了整衣袍,道:“对了,我给你做了个紫貂风帽,我给你拿来戴上啊。”
谢东篱笑着看她在身边的包袱里翻了翻,找出一个暗紫色貂毛出锋的卷帽,给他戴在头上,平添几分贵气。
两人坐着大车,一路来到西市的入街口上。
盈袖探身看了看,问谢东篱:“你确定要下去走走?”
自从她和谢东篱在一起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用真实的身份在光天化日之下逛街呢。
“当然要走,不然来这里做什么?”谢东篱挑了挑眉,先跳了下来,回身对盈袖伸出手,“下来。”
盈袖将手放在他的手上,低眉浅笑,全身心的信任与依赖,借着他的力,从大车上下来,抬眼静静地看着他,对周围的人群店铺完全不在意。
到底是东元国京城最繁华的西市,这里的店铺,是全京城最奢侈最昂贵的,能来这里买东西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
当然,在这里店铺里做伙计的人,就是一般普通老百姓了。
但是他们见的市面广,跟别地儿的老百姓又是不一样的。
谢东篱身穿深蓝紫貂毛出锋的长袍立在街口,腰上系着一条镶青金石的犀牛皮宽腰带,越发显得身高腿长,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头戴着盈袖给他做的紫貂毛出锋的风帽,压在深邃黝黑的眼眸上方,微一转头,眸光如寒星,明亮得耀眼刺目。
这般神采,倒让人忘记了他俊美出尘的容颜,只记得那股气势,如高山一样沉沉压来,又如阳光一样普照大地。
盈袖今天也穿着青金闪绿紫貂毛出锋大氅,和谢东篱站在一起,倒像是穿着同一款衣衫一样。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
“看什么呢?还不走?”谢东篱看了看盈袖,握住她的手,转身往西市的街道走去。
这样打眼的一对璧人,大家当然是要多看两眼的。
于是西市口的行人和坊丁们又看了谢东篱和盈袖两眼后,终于认出来了。
有个人突然道:“这不是谢副相吗?我听说他回来了的!”
“是谢副相!正是谢副相!”
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目光热切,面含感激地看着谢东篱。
谢东篱也没有目不斜视,他带着浅浅的微笑,向人群点头示意。
他的目光并没有盯着某一个人,但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谢副相看了一眼,那股如沐春风的和煦感让大家心头暖洋洋的。
盈袖也带着与有荣焉的神情看着谢东篱。
这是她的夫君,这是她的男人。
他没有拒人于三尺之外的气势,相反,他有将所有人吸引到他身边的气势。
这种人,她甚至无法用她知道的任何词句来形容他,只知道只要他站出来,哪怕是君王,也愿意听从他的指引。
甚至不会担心他会夺去他们的皇位。
这种强大的能力,和更强大的让人放心的本事,确实让盈袖深深沉醉。
谢东篱估计是中州大陆上唯一一个不会让君王有“功高震主”危机感的能臣良将。
和他的外祖父北齐大将刘常雄相比,这是他额外胜出的地方。
随着太阳的渐渐升高,众人也依次散去,谢东篱面上带着微笑,握着盈袖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行去。
他们去的第一个店铺,居然是一个首饰铺子。
盈袖自己有许多价值连城的首饰,谢东篱下聘的时候,也送过许多市面上完全看不到的珍奇饰物,更有一些从前朝大周宫里流出来的饰物,都是谢东篱的娘亲刘氏留下来的东西。
但那些,都比不上今天谢东篱为她精心挑选的一支碧玉簪,亲手给她插在发髻上。
“谢副相真是好眼光,我们这支簪子,还是前朝大周宫里流出来的,您看这样式,这做工,只卖五百两银子实在是太划算了!也就是您和护国公主的面子,小老儿才拿出来,一般人我都不给他们看!”那店铺的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弯着腰在谢东篱身边讨好说道。
谢东篱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给盈袖扶了扶发髻。
盈袖忍不住道:“掌柜的,您是从哪里收来的这支玉簪?说实话,您被骗了。看这做工,这碧玉簪不到一百年的来头。前朝大周宫中的簪子,一般在这中间有道浅浅的凹槽,饰以祥云纹。”
那掌柜的听了,简直快哭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位护国公主居然如此见多识广,连前朝大周宫里的首饰都能如数家珍。
“不过,五百两银子确实是公道价。光这玉质就不止五百两,更何况百年前的东西,也算得古物了。”盈袖话锋一转,又将话圆了回来,那掌柜的才抹了一把汗,讪讪地道:“让谢副相、护国公主见笑了,这簪子,说实话,确实不太像是前朝大周宫里的东西,但是……但是……做生意嘛,您知道的……”
盈袖笑着点点头,“当然,掌柜的做生意童叟无欺,价格特别公道。”
谢东篱咳嗽两声,对那掌柜温言道:“再给我找一对同样质地的玉镯,过两天我派人来取。”
“一定一定!”那掌柜的这才喜气洋洋点头哈腰,送了他们出去。
盈袖回头对谢东篱道:“还是你会说话,我差一点让掌柜的下不来台。”
“你也没错。”谢东篱握了握她的手,“我们这叫恩威并施,刚柔并济,实在是天生一对。”
盈袖刚点头赞好,突然想起来不对,嗔道:“去!你施恩我施威,我刚你柔,弄反了吧?”
“为夫并不介意。”谢东篱不以为然地道。
只有心智强大无比的男人,才不会在乎这些表象的东西。
起码整个中州大陆上,没有一个人敢说东元国的谢副相是软蛋。
盈袖立刻释然了,拉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往前走,指着对面的一间店铺道:“那是我娘家的铺子,我们去看看吧?”
谢东篱应了,和她一起走了过去。
那边店铺的人看见东家的姑奶奶来了,全都涌了出来,一边向谢东篱请安,一边向盈袖问好,然后簇拥着他们去里屋看新货去了。
盈袖和谢东篱在西市上逛了一会儿,又买了一些好玩的小饰物,最后去酒楼吃了一顿饭。
离开西市之后,谢东篱依言带她去普济寺的梅园采集梅花上的雪。
盈袖捧着甜白瓷的小罐子,左一弯,右一绕,欢快地在梅林中奔行。
谢东篱背着手跟在她身后,虽然唇角含笑,但是目光却一直犀利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没过多久,对面的梅林里传来一阵窸窣之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分开盖着雪的梅枝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一样的人。
盈袖抬眼看见他,顿时觉得非常眼熟,但是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忙后退几步,站到谢东篱身边。
谢东篱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笑着点点头,“还行,生得挺像,说句话听听。”
那男子便拱手道:“北齐齐言榕,见过谢副相。”
盈袖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可能?!
北齐齐言榕,不就是那个几年前被谢东篱弄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大皇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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