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元宏帝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慕容世子有这份心,是我东元国之福。传旨:慕容长青为中郎将,辅佐护国公主统领右军!”顿了顿,凌厉坚定的目光在保和殿内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又道:“我东元国这一次,就靠你们了!”
盈袖和慕容长青一齐躬身行礼,大声道:“谨遵圣命!”
北齐禁军已经在攻城,他们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主将和中郎将既然定了下来,也不再啰嗦。
元宏帝给盈袖可以调兵的虎符。
这才是这一次争执最重要的地方。
有了虎符,在这个危急时刻,几乎就是把握了东元国的命脉。
这也是为什么,元宏帝宁愿交到盈袖手里,也不愿给元应佳的原因。
元应佳背后的皇后齐雪筠跟北齐的渊源纠缠太深。
就算元应佳不肯为北齐效命,但他能争得过他背后的皇后齐雪筠吗?
如今外有北齐禁军虎视眈眈,内有齐雪筠伺机而动,元宏帝要能把虎符交给元应佳才有鬼了!
盈袖也是明知道是这个原因,才出来淌这趟浑水。
她拿着虎符,就能护住弟弟,护住娘亲,甚至护住元宏帝,护住东元国的正统,可以确保不落入北齐之手。
虎符到手,盈袖和慕容长青立刻离开保和殿,去营房调兵遣将,马上迎击正在攻城的北齐禁军。
此时西城门那里战鼓雷雷,杀声震天,鲜血喷洒,火光飘摇。
北齐禁军居然一下子就架了云梯,要往城墙上爬了。
盈袖和慕容长青带着人来到西城门,看见已经有几个北齐禁军拱上了西城的城楼!
两人几乎同时一跃而起,手持弓箭,对准那几个正拿着大刀,往东元国守城军头上砍去的北齐禁军背后射过去!
北齐人身材高大魁梧,比普遍瘦削的东元国人要宽一半,高一头。
他们一爬上城墙,立刻挥刀四处砍杀,已经有不少东元国守城军被砍死砍伤。
守城军是东元国里战力最弱的军士,他们其实就是看城门的老弱病残。
但是在这个时刻,没有一个守城军退缩。
虽然一个人不是被北齐禁军的对手,但是他们人多,两个、三个,甚至四个五个组合起来,也能砍翻一个北齐禁军。
盈袖和慕容长青带着更正规的右军赶到,无疑给东元国的守城军们增添了信心。
“主将到了!”
“援军到了!”
“弟兄们!杀啊!”
右军军士们发一声喊,立刻分小队冲上城墙,先将那几个抢先登云梯上城楼的北齐禁军尽数斩于刀下。
那几架云梯也被东元国右军掀翻倒地,云梯上攀爬的北齐禁军一个个掉了下去,砸死砸伤的不少。
盈袖看着城门口攻城的北齐禁军乱成一团,忍不住对慕容长青道:“你在这里用弓箭手掩护,我带人出城冲杀一番,能杀多少是多少!”
慕容长青将手里的弓箭塞到她手里,厉声道:“东元国的男人死绝了吗?什么时候要你一个女人出城冲杀?!——你在这里指挥弓箭手!我带人出去杀北齐禁军!”
盈袖一怔,杏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
“看什么看!这是打仗!打仗!机会稍纵即逝!明白吗!”慕容长青被盈袖的双眸看得心里一阵酸涩,强忍住想将她抱入怀里保护的渴望,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扯到城墙边上,指着城墙下方的北齐禁军道:“看好了!让弓箭手远射!你的箭法不是很好吗?咱们就比一比,是你射杀的北齐人多,还是我砍死的北齐人多!”
他抓着她胳膊的地方如同火烫,只一瞬间,他就缩回手,在盔甲上蹭了蹭,转身吼道:“鹰扬、折冲、虎烈、宣威,跟我走!”
慕容长青叫的是右军里四个将军的名头和他们指挥的将队的名称。
鹰扬、折冲、虎烈、宣威是五品将军,每人辖一万人左右。
四个将队一共四万人,是右军剩下的人马了。
“鹰扬跟我带两千人冲杀出城!折冲带你的队伍去东城门,虎烈去南城门,宣威去北城门,四门如有意外,你们的家小亲友,将死无葬身之地!”慕容长青翻身上马,“城破东元国亡,我们每个人都会是亡国奴!”
亡国奴的家小亲人,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右军将领军士们齐声应答,个个打算拼了性命,也不许一个北齐禁军打进东元国的京城!
盈袖站在西城门的城楼上,马上组织了弓箭手趴在一个个城垛后方,开始准备射箭,为冲出西城门的东元国军士们掩护。
“杀!”
西城门轰然开启,正在撞门的北齐禁军没有回过神,就发现无数匹悍马如旋风般从门内冲出,将他们的攻城车撞翻!
马蹄翻飞,从北齐禁军头上踏过,从他们身上踩过,从他们眼前飞过,如同死神收割生命,憋了一股气的东元国士兵们挥舞长刀,往攻城的北齐禁军头上砍去,一鼓作气,很快将攻城的一千多北齐禁军全部斩于马下!
后面观望的北齐禁军见东元国终于冲杀出来了,早就准备好的战队徐徐摆开,准备作战。
同样是弓箭手挽弓,跪了下来,正要放箭,却见从天上居然飞过来无数着了火的羽箭,比他们的箭更快,更利,像是蝗虫般的箭雨落下,几乎将北齐禁军的整个弓箭手战队淹没在火海里。
北齐禁军的弓箭手队在第一天就折损了一半。
盈袖在城墙上看着对面北齐禁军被她的火箭烧得成了火海,恨恨地啐了一口:“活该!”
她是记仇的人。
她还记得这些北齐禁军在偷袭的路上,是如何用火箭对付东元国漕帮的那些兄弟!
“敢动我的人,我要你们以一赔十!”
慕容长青就是在这样箭雨的掩护下,带着两千东元国鹰扬战队冲杀到北齐禁军营地。
刘斐左手抡起长戬,不发一言攻了上去。
他的右胳膊昨夜被人在白塔大狱附近所伤,至今抬不起来,不过他还有左手,他左手虽然不如右手灵活,但比一般人还是强多了。
砰!
刘斐的长戬和慕容长青的长刀撞在一起,在半空中迸出一丝火星。
两人骑的马错身而过,谁也没能将对方斩下马。
“你是慕容长青?!”刘斐看清楚对面这人的样貌,有些吃惊。
“认得我?难道是故人?”慕容长青眯了眯眼,板着脸一刀又砍了过来,“你是刘斐?北齐禁军首领?”
“正是,这一次能和慕容世子交手,是刘某的荣幸。”刘斐长戬再次横扫过去。
慕容长青将长刀换到左手,单手伸出,一下子抓住了刘斐的长戬。
刘斐面色一变,整个人从马上跃起,用尽全身力气在半空中翻了两个转身,才让慕容长青松手,将长戬夺了回来。
“慕容世子勇力过人,刘某领教了!”刘斐目光阴森,将长戬护在身边,勒马往后退了几步,心里阴霾顿起。——慕容长青,为何没有如那人所说,病倒在床上?
“好说!刘首领上门做客,慕容不扫榻相迎怎么行?”慕容长青长刀在面前画了个半圆,做出防守的架势。
刘斐仔细打量着慕容长青的脸色,突然一笑,“慕容世子,你知不知道一句话?”
“没空跟你叙旧,打了再说!”慕容长青纵马而上,长刀挥出,刀光迎着烈日,竟然远远反射到城墙上盈袖眼里。
盈袖忍不住后退一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眸子。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刘斐文绉绉说道,突然策马回转,大声道:“收队!回营!”说着,居然带着他的人往后如同潮水般退去。
慕容长青只带了两千人出城,本来也不是为了久战。
他带着人冲了两个回合,将北齐禁军击退之后,才吹哨撤军。
第一轮攻城结束,北齐禁军大败退场,退后到五里以外扎营,总算没有在东元国京城眼皮子底下挑衅了。
“这些东元国贱人是实在是太狡诈了!连支箭都不给我们留下来!”
北齐禁军们骂骂咧咧抬着伤员离去,本来还想拣些羽箭补充一下,没想到对方也用火箭,凡是射过来的羽箭都烧秃了,只剩个杆子,怎么用啊?
刘斐坐在新扎好的营帐里,看着面前的一副地形图出神。
“首领,咱们还要打吗?刚才那人是谁?勇猛得厉害啊!”刘斐的手下心有余悸地问道。
他娘的,谁说东元国军士都是软柿子!
尼玛再有人这样说,他要塞他满嘴的软柿子噎死他!
刘斐抬眸看了看他,道:“那是慕容长青。”
“是他?”那人倒抽一口凉气,支支吾吾地问:“不是说……不是说……他病倒吗?”
妈蛋!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刘斐哼了一声,“送信出去,让那人来见我。”
他可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那人是故意给假情报,他也不会饶了他!
……
慕容长青带着鹰扬战队飞速退回西城门。
厚重的西城门再一次关了起来。
“中郎将回来了!”
“中郎将勇猛无匹!大败北齐禁军!”
城内的军士和老百姓齐声欢呼,高兴得不得了。
慕容长青胸口却像塞了一块大石头,恶心得快要吐了,他没有受伤,但是头嗡嗡地疼,眼睛都快看不清楚了。
不过这么多人看着他,他只能强行忍住,沉着脸对大家点点头,就往这一次的临时将军行辕行去。
盈袖也从城墙上下来了,来到临时行辕休整,准备下一步计划。
“公主殿下,中郎将回来了!”侍卫在行辕大堂门口惊喜回道,声音中的喜悦也感染了大堂里的副将校尉们。
盈袖微笑着起身,“咱们一起去迎中郎将。”
她带着人来到行辕门口,远远看见慕容长青带着一队亲兵骑马而来。
他身形高大,身下的四蹄踏雪枣红马神骏异常。
披风在背后高高飘扬,惹得街道两旁的少女少妇们高声尖叫。
这样的慕容长青,比以前那个脾气暴躁,动辄伤人的慕容长青当然要好多了。
盈袖对他很是感激。
“慕容中郎将。”盈袖站在门口对他仰头笑。
慕容长青闭了闭眼,眼前看出去都是重影。
他的病也有一阵子了,本来以为是风寒,但是几贴药下去,他的高热是退了,但是身体越来越虚弱,行动乏力,胃口也越来越差,眼看就瘦了下来。
这一次他自动请缨,又冲杀一场,确实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候。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他,特别是还有盈袖含笑的眸子,他一定不能倒……
慕容长青抿着唇,从马上翻身下来,对盈袖拱手单腿拜倒:“将军,慕容氏幸不辱命!”
盈袖点了点头,忙虚扶了一下,“中郎将第一天就立下大功,我自当为你记上一笔。”
好听的声音传入慕容长青的耳朵里,他的头皮都麻了,两腿更是打飘,但他强忍着站了起来,跟着盈袖进了行辕。
来到大堂,慕容长青一只手搭在腰间的挎刀上,垂眸看着地面,对盈袖道:“将军,我有话要禀报,可否借一步说话?”
盈袖点了点头,带他离开大堂,来到她处理文书的东次间书房里,问道:“中郎将,是有关北齐禁军的事吗?我也有个想法……”
她一边说话,一边转身抬头,看见了慕容长青的神情,顿时闭了嘴。
慕容长青面目潮红,双眸更是泛出血色,他定定地看着她,“袖袖……”
然后,他整个人往她这边倒了下来,倒在她削弱的双肩上。
在这一瞬间,慕容长青终于明白刘斐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
他整个人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了。
盈袖心里一惊,忙用力扶着慕容长青坐到扶手交椅上,再给他一搭脉,发现他的脉搏跳得异常地快,而他的嘴边,已经流出一缕黑血……
这是毒发的征兆!
盈袖顾不得多想,将谢东篱给她留下的一瓶解毒丸拿了出来,倒了几颗,胡乱塞到慕容长青嘴里,捏着鼻子让他吃了下去。
她暂时不知道慕容长青中的是什么毒,但是谢东篱的这瓶解毒丸,盈袖知道,可以解广义上的许多毒,就算不知道具体的毒,用这药也可以暂缓毒发的时间。
慕容长青瘫靠在扶手交椅上,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他才悠悠醒过来,睁眼就看见盈袖的双眸。
他抬起手,轻抚上盈袖的面颊,低声道:“……是我死了吗?还是又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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