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齐雪筠本来也看不上鲁家人,但是她一向认为有她和皇太孙的名义罩着,纵然鲁家人不成器,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没想到现在情况变了,元应佳不再是皇太孙,底下那些官儿的心思也活泛了,不再给鲁家人面子。
鲁家人的底子实在太薄,从鲁玥儿这一代才算是发迹的第一代,后面的第二代、第三代还没有人是正儿八经科举上来做官的,都是恩荫,不能做主官,做的都是副职。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皇后齐雪筠还是有些不悦,“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你哥哥应佳再能干,也只有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若是鲁家人退出朝堂,谁来帮他呢?”
“皇祖母,鲁家人烂泥扶不上墙,您为何一定要他们帮哥哥?”元应蓝终于忍不住了,咬着牙恼道:“元王伯父他们那边可是有沈大丞相,还有谢副相那样的大才子!我们为何就只能用鲁家那些不学无术的废物?!”
皇后齐雪筠:“……”
她挑着细长的桃花眼斜睨元应蓝一眼,半晌方笑道:“本宫一直觉得你太过老成,不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姑娘。如今这一怒,倒是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了。”
元应蓝垂下眼眸,深吸几口气,极力保持着平静地语气,道:“皇祖母说笑了,我说的是心里话。哥哥需要人帮,但是不需要鲁家那些人。说句不孝顺的话,有他们那些人做帮手,谁还需要敌人?光他们作天作地,就能把我哥哥作死……”
皇后齐雪筠感慨地轻抚元应蓝的面颊,道:“蓝蓝,皇祖母今儿才发现,我家的蓝蓝,真是个聪慧的好姑娘。”说完又笑着对她眨眨眼:“别那么丧气。咱们有鲁家人,他们那边有司徒健仁,也算是半斤八两。”
元应蓝愕然半晌,捂嘴失笑,道:“皇祖母,您把元王伯父看得那样不堪……?”
“哼!其实鲁家人比他还强点儿,至少鲁家人不会对帮了他们的人落井下石。司徒健仁这个人啊,骨子里不知道像谁,薄情、寡义、自私、凉薄、好色、贪婪,听起来不像你皇祖父的亲生儿子,倒像是某个人……”皇后齐雪筠咕地一声笑了。
若不是年龄差得太多,她真要疑惑了。
“呵呵,也不能这么说。龙生九子,种种不同。哪能保证孩子一定和父母相似呢?有相像的,也有不像的。”元应蓝倒是想得开。
再说伯父元健仁的样貌跟陛下的样子其实生得很像,只是陛下显得苍老臃肿,元健仁清瘦颀长罢了。
“这倒也是。”皇后齐雪筠意味深长地看了元应蓝一眼,又想到慕容长青,他跟当年的太子长得一点都不一样,根本就不像她,只像他爹慕容辰。
想到慕容长青,皇后齐雪筠终于回过神,吩咐道:“来人,去兵部,让他们赶快审结慕容世子的案子。该打打,该罚罚,可别老把人关着。——对了,这话也跟陛下说。还有,派人去长兴侯府,对长兴侯夫人说,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狠心的娘,儿子在黑牢关了十来天,她居然不闻不问!——哼,本宫看是她的好日子过得太久了!也该敲打敲打她了……”
“遵命,娘娘。”那人领命而去。
元宏帝听了皇后齐雪筠派人来说的话,拍着脑袋道:“哎哟!是朕大意了!”
他这阵子忙着司徒健仁一家子认祖归宗的事儿,居然把慕容长青的事给忘了,忙下旨:“来人,传朕的旨意,着慕容长青罚俸一年,打军棍十棍。给谢副相赔偿一千两银子,命他不许接近谢副相十丈以内的距离。过年之后,再去北面戍边。不奉召,不得踏回京城半步!”免得慕容长青再动手,把他们东元国难得的一个忠臣良相给打没了。
很快元宏帝的旨意传到兵部,兵部的人忙领了旨,将慕容长青从黑牢里拎出来,到刑房打了十军棍,然后让长兴侯府送来一千两银子,才把他放了出去。
慕容长青是武将,身材高大魁梧,皮糙肉厚,十军棍算不了什么。
虽然也打得破皮出血肿痛,但对他来说,都是皮外伤。
他的伤口,在内心深处,破了一个大洞,汩汩流血,无药可治。
长兴侯府里,皇后齐雪筠派来的太监不留情面地将长兴侯夫人陆瑞枫骂了一顿:“长兴侯夫人,为人母当有慈心。虎毒不食子。没有慈心,禽兽不如。你夫君在北面戍边,你不闻不问。儿子被诬关黑牢,你置若罔闻。既不配做人|妻,又不配做人|母。女子四德,你无一尊奉……”
陆瑞枫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的愤怒、仇恨和嫉妒如同火焰般腾腾升起,铺天盖地,几乎掩盖了她的理智和良心。
她不服,真的不服!
凭什么皇后那贱人坏事做尽,还能高高地在台上做她的皇后!明明她让自己受尽屈辱,却还要派人来折辱自己!
陆瑞枫跪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牙齿狠狠地将下唇咬出一条血痕。
皇后齐雪筠派来的太监足足骂了她一顿饭的功夫,才收了嘴,将懿旨交给她,末了还傲慢地道:“长兴侯夫人,皇后娘娘说了,你既然既不体贴夫君,又不疼爱孩儿,皇后娘娘不忍看长兴侯父子过这样的日子,已经送了皇后娘娘跟前的大宫女去北面兴州,伺候长兴侯。长兴侯已经答应皇后娘娘,要纳她做二房……”
“什么?!”陆瑞枫捧着皇后齐雪筠的懿旨,再也受不了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皇后娘娘派了谁……?”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蕊珠,以后就是长兴侯二夫人。皇后娘娘会向陛下请旨,也给她一个诰命。”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背了手,“长兴侯夫人,您只有慕容世子一个筹码可以抓在手里了。等蕊珠有了身孕,您就好好想想自个儿吧!——告辞!”
陆瑞枫愣愣地看着那太监远去的背影,失神地坐在地上,趴在椅子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慕容长青回来的时候,发现陆瑞枫上房的丫鬟都站在门外的回廊上,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娘呢?”
“世子回来了!”那些丫鬟赶紧过来见礼,回头帮他撂开门帘,“夫人伤心呢,世子爷快劝劝夫人吧。”
“出了什么事?”慕容长青心里一暖,以为娘是在为自己哭。
“……刚才皇后娘娘派太监过来骂了夫人一顿……”门口的丫鬟悄声将刚才的事说与慕容长青听。
慕容长青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他虽然极是痛恨皇后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给陛下和东元国抹黑,但是她骂陆瑞枫的那些话,慕容长青却听得莫名地窝心……
那是一种亲娘的感受。
不能,他不能这样想……
慕容长青甩了甩头,暗暗告诫自己。
陆瑞枫才是将他养大的人,他一定要孝顺她。
至于皇后娘娘,她有的是人孝顺,不差自己一个。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觉得自己被所有人都抛弃的时候,突然有人站出来为你说话,这一刻,他是很难再对皇后娘娘有恶感的。
慕容长青进了屋子,扶起陆瑞枫,温言道:“娘,您别伤心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长青?你真的回来了!娘担心死了!”陆瑞枫睁眼看见慕容长青回来了,心里闪过一丝内疚,但是很快就被皇后齐雪筠的话占据了心神。
不,她不能让慕容长青跟她产生隔阂。
这个儿子她再痛恨,也是她的儿子,是她养大的。
就算要毁了他,也只能她亲自动手……
齐雪筠算什么东西?!
她已经夺走了她的丈夫,难道连儿子也要夺走?
陆瑞枫更紧地抓住慕容长青的胳膊,上下打量他,泪眼淋漓地道:“长青,你没事吧?这些天,你在兵部还好吗?娘没用,没法去救你。娘天天吃斋念佛,为你在菩萨面前上香,才等到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慕容长青笑了笑,扶着陆瑞枫坐了下来,道:“我没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了,问道:“娘,盈袖他们家怎样了?怎么几天不见,就听说他们家封了王?”
陆瑞枫:“……”
说起这件事,陆瑞枫也是后悔得不得了。
早知道司徒盈袖有这样的来头,打死她也不会让慕容长青跟盈袖退亲的!
想起当初皇后齐雪筠对这门亲事的赞成和支持,陆瑞枫恍然大悟。——这个女人一早就知道司徒盈袖的真实身份!
所以她才乐见其成!
“……长青,你是不是在怨娘?”陆瑞枫擦了擦眼泪,觑着眼睛偷瞄慕容长青,“娘是真不知道她有这样大来头。娘如果知道,就算一头撞死也不会给你退亲的!”
慕容长青握了握拳,紧紧抿着唇,极力控制自己身体里快要迸发的暴虐之气。
他粗着嗓子道:“我喜欢的是盈袖!又不是她的身份!——她是商家女也好,是郡主也好,我都不在乎!我认的是她这个人!”
“好好好!娘晓得了!可是她已经跟谢家定了亲,你又能怎样呢?”陆瑞枫叹息说道,“你把谢副相给打了,就被关到黑牢里。若是再动一动盈袖,依娘看,你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那可不行,你是娘唯一的儿子,娘不能让你落得那般下场!”
慕容长青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他忍不住拍着桌子道:“还没成亲呢!既然能退一次亲,为什么不能退第二次?!——娘,我去找盈袖,只要她答应嫁我,您出面,让她再跟谢家退亲!”
“长青,你说什么胡话?!娘哪里有本事让别人退亲?!你未免也太看得起娘了!”陆瑞枫咬牙切齿地啐了慕容长青一口,“拆人姻缘是损阴德的!我不能这么做!”
“您不能这么做?我以为您已经做过一次了。”慕容长青冷笑起来。
能给他退一次亲,怎么就不能让司徒盈袖再退一次?!
“司徒家已经今非昔比,你以为还是以前的皇商?长兴侯府放个屁,他们就得上门送礼?”陆瑞枫本来对司徒盈袖没有特别的感觉,当初让她做儿媳,和后来不让她做儿媳,都只是为了恶心皇后齐雪筠而已。
不过因了慕容长青的态度,陆瑞枫已经对司徒盈袖彻底没有好感了,再加上沈咏洁居然活着回来了,让陆瑞枫再去向她低头,真是很难办到。
“你不行,自然有人做得到!”慕容长青想起了皇后齐雪筠,一句话狠话脱口而出。
如果要以权势压人的话,皇后肯定比长兴侯夫人要厉害。
可是要慕容长青去向皇后齐雪筠低这个头,那是打死也做不到。他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陆瑞枫听了慕容长青的话,整个人都傻了。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就是慕容长青被皇后那个贱人收买过去!
“……长青,你别急,慢慢来,盈袖不还没嫁人吗?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娘就豁出去这幅老脸,跟她娘元王妃套套近乎。”陆瑞枫忙转了态度,对慕容长青以安抚为主。
“真的?”慕容长青见陆瑞枫终于松了口,心里才轻松了些,但是一想到司徒盈袖要做别人的娘子,他的心口又沉甸甸地。
“娘不骗你。娘马上就给元王府送帖子,去求见元王妃!娘跟元王妃是手帕交,她应该会卖我一个面子。”陆瑞枫小心翼翼说道。
“那就拜托娘了。”慕容长青说完便拱手退下。
他不想回自己院子待着,便牵了马,一个人去大街上散心。
街上的雪还没化,路并不好走,他还没有走出西城坊区,就发现外面的路还是盖着深深的积雪,根本走不出去。
从长兴侯府出来,去东城坊区的元王府送信的下人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行走,没有人能骑马,或者坐车走到外面的坊区。
慕容长青便来到西城坊区的一个酒楼里,将马的缰绳扔给门前的跑堂,自己进去喝酒。
刚坐下来喝了两杯,就听见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个身穿大红织锦缎狐皮大氅的女子来到他的座位旁边。
“慕容世子,你出来了?”那女子笑吟吟地在他面前坐下。
慕容长青抬头一看,见是郡主元应蓝,便对她点头道:“是蓝郡主?多谢你相助,我才能从那个鬼地方出来。”
“慕容世子多礼了。我不过是在皇祖母面前提了一提,你要谢,就谢我皇祖母。”元应蓝笑着接过酒杯,豪爽地喝了一盅。
慕容长青抿嘴一笑,给她又斟了一杯,“想不到蓝郡主还是女中豪杰。”
“哈哈,我唬你的。我的酒量只有三杯。三杯过后,烂醉如泥,慕容世子到时候可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酒楼里!”元应蓝偏了头,俏皮地冲着慕容长青一笑。
这种爽利,跟司徒盈袖有些像。
慕容长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自己伸筷夹鱼肉吃,又道:“郡主说笑了。郡主一个人进来,不等于就是一个人出来。就算是郡主喝得烂醉如泥,也轮不到在下照顾郡主。”
元应蓝身边的明卫暗卫、丫鬟婆子不少,都在楼下等着。
元应蓝见他说破,也不生气,嘻嘻一笑,拿了筷子跟他一起吃菜,一边道:“慕容世子,我看你满脸郁色,心情很差。——到底是怎么了?你都出来了,怎么还不开心?”
“如果你无端跑了未婚夫,你也不会开心。”慕容长青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慕容世子,我还没有定亲呢。”元应蓝的脸色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是我的错。”慕容长青忙道歉,“不该乱说话,该打!该打!”
嘴里说该打,其实连样子都没有做。
元应蓝窒了窒,又道:“天下何处无芳草,慕容世子何必单恋一枝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蓝郡主,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如果有,你就明白我的心情了。”慕容长青一杯又一杯地喝酒,喝了十来杯,却没有醉倒,只是更加愁闷。
这话触动了元应蓝隐藏得最深的心事,她怔忡半晌,眨眼笑道:“我确实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不清楚慕容世子的心情。不过,我倒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提得起,放得下。如果提不起,放不下,那就不用放下,直接去找自己喜欢的人说清楚,不就行了?何必一个人喝闷酒呢?你喝得再多,她也不知道。她的难过欢喜,都与你无关,你受得了吗?”
啪!
慕容长青将筷子一下子拍在桌上,恼道:“说?你以为我没有找过她?!——她看见我就跑!”
如果能把她用绳子锁起来,她才肯听他说话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惜盈袖滑得很,绳子未必绑得住她……
慕容长青喟然一声叹息,趴在桌上,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本来一点都没有上心的未婚妻,却在她来到京城之后,一日比一日上心,一直弄到今日这种无法放下的地步。
“唉,这司徒盈袖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对她念念不忘、志在必得……”元应蓝幽幽地叹口气,一手撑颐,支着胳膊看向酒楼的窗外。
外面的屋顶上都是白雪,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黑得发青的鸟羽衬着白雪,黑白分明。
“喜欢就是喜欢。如果说得出来为什么喜欢,就不是真的喜欢她。”慕容长青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不用明白。我只知道,如果我真的喜欢一个人,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不计一切代价,把她弄到手。哪怕她暂时埋怨我,我也不怕。因为我是真喜欢她,假以时日,她会原谅我,跟我在一起……”元应蓝拿出了一个带着金链子的阴阳鱼玉佩,在慕容长青眼前晃动起来。
慕容长青开始只瞥了一眼,见那玉佩的材质不错,温和润泽,光华内敛。
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那晃动的阴阳鱼吸引,只觉得那两条鱼在晃动中开始转圈、旋转、游动,将他的心神都吸引进去了。
他只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不断重复:“……把她弄到手……把她弄到手……把她弄到手……她就是你的……她就是你的……她就是你的……”
等慕容长青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面前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他甚至不知道刚才元应蓝到底是来了,还是他自己的梦境。
不过那句“把她弄到手,她就是你的”,已经不知不觉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再也摆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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