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瑞兰的大女儿谢同心,和盈袖差不多大,比盈袖早半年出嫁。
在盈袖嫁到谢家的时候,谢同心已经嫁出了谢家,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带着夫婿和女儿回娘家。
盈袖以前算是谢同心的五婶婶,两人虽然不算特别交情好,但也从来没有过交恶的时候。
对于谢同心的夫婿,盈袖就更是只认得他的样子,知道他的名字而已,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元宏帝抬眼看了看丹墀下方垂首站着的李德新,寒声道:“李德新,你们宗人府乳娘司挑乳娘,都是个什么章程?”
李德新紧绷的神情明显轻松下来,他抬头拱手对上首的元宏帝道:“回禀陛下,宗人府为皇子公主挑乳娘,都是有自己的规矩的。”说着,就把条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宗人府乳娘司挑选乳娘,第一要看对陛下是否忠诚,第二看沈家是否清白,第三则是看身体是否健康。”
元宏帝容色稍霁,又道:“那你说说,又是如何给护国公主的孩儿挑选乳娘的?”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李德新一下子像卡了壳似的,他唧唧歪歪半天,才鼓起勇气,道:“……就是按照刚才微臣说的规矩做的。”
盈袖眯起双眸,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这李德新,真是能睁眼说瞎话!
元宏帝这时看向盈袖,脸上已经有一丝不耐烦了,淡淡地道:“护国公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因为是在保和殿的大朝会上,元宏帝不发话,盈袖是不能说话的,所以她一直耐心地等在旁边,只等元宏帝问她了,才精神一振,对元宏帝道:“陛下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孙女就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带着那三个乳娘和赵公公来到这里,向宗人府乳娘司的人请教。”
李德新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两下,忙默默低头,避开盈袖的视线。
“刚才不都说清楚了,你还要问什么?”元宏帝的语气沉了下来,垂下眼眸,瞥了一眼身前堆得高高的奏章。
一般情况下,大家都知道,这是元宏帝表示要“无事退朝”的意思。
盈袖虽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事情没完,她理直气壮当没看见,转头就问李德新,“李执事,你刚才说,你们挑乳娘,要从身家是否清白,身体是否健康,还有对皇室是否忠诚这些方面挑选,是不是?”
李德新忙点头,“正是。”
他怎么可能反对?
这几句话正是他刚才说的。
“只有这几个条件吗?”盈袖又问道。
“护国公主如果不满意,可以再添几个条件,递交给宗人府,让宗令们商议之后,再加到宗人府的律令里去就行了。”李德新微笑着说道,明显压力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呵呵,我哪里敢提条件?”盈袖笑着摆了摆手,又问:“那你们就不问乳娘生过几次孩子?什么时候生的孩子?产奶量有多少这些问题?”
李德新白皙俊秀的脸颊立刻涨得通红,不悦地看向别处,正色道:“公主殿下请自重!这些事情跟宗人府乳娘司有什么关系?在下身为男执事,怎么可能去问这些问题?难道在下看起来像是个轻薄浪子吗?!”
盈袖用手捂住嘴,倒抽一口凉气,“李执事,你为皇子公主挑选乳娘,竟然不过问最关键的问题?!”
“什么最关键的问题?”李德新敏感地反驳,“难道对陛下忠心不是最关键的问题吗?!”
“荒谬!”盈袖放下胳膊,上前一步,拂袖斥道:“对陛下是不是忠心,是最基本的问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就像朝廷开科取士,不会只凭是否忠心来录取官员,忠心是最基本的要求,而要做官,在忠心之上,还要有相应的能力和本事。她们要做乳娘,她们的能力和本事,就是能产出上好的奶水,给皇子公主食用。——李执事,你说是不是?”
李德新有些迟疑,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对,踌躇半晌,喃喃地道:“只要忠心,奶水还有问题吗?”
“果然是胡说八道!”盈袖再次上前一步,冷声道:“只要有忠心,就有奶水?请问李执事,谁跟你说得这个道理?”
“……乳娘司一脉相承,这些年都是这样的。”李德新愤愤不平地道,不肯认为自己做错了。
“我就说我们东元国的皇子公主怎么越来越少,原来根子真的在宗人府乳娘司!”盈袖冷笑,回头指了指那三个乳娘,“你们看看,这三个女子,像是做乳娘的样子吗?”
盈袖走到那三个女子身边,问第一个女子:“你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那女子脸色有些不自然,但是公主问话,又是在皇帝面前,她不敢不答,低声道:“……去年。”
“呵呵,去年就生了孩子,今年已经十一月了,你的奶水还有多少?”盈袖摇了摇头,看向第二个女子,“你呢?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这第二个女子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简直是马上要晕过去了,她支吾了好久,盈袖才听明白。
原来这第二个女子,生孩子已经是两年前了!
只是一直用着乳娘司特殊的食物,才能一直保持有奶。
但也只是有奶而已,奶水已经不多了……
第三个女子倒是不等盈袖问话,马上道:“公主殿下,小妇人是今年年初生的孩子!”说完还仰着下颌,跟另外两个低着头的乳娘比,显得更加高傲。
盈袖好笑地看着她:“年初是几月?一月还是二月?”
“一……一月。”那女子心里一跳,高昂的头颅只好低了下来。
“啧啧,也快一年了,你骄傲个啥?”盈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回头看着李德新,“这三个乳娘生孩子的时间离现在已经太长了,更别说我的孩儿还要六个月才能生,到那个时候,她们还能做乳娘吗?没有奶水了,让我的孩子吃什么?你是存心要饿死我孩儿吗?是不是就是你们这种手段,所以我东元国皇皇室的皇子和公主才夭折得那么多?!”
李德新被盈袖的目光看得战战兢兢,吓得不行,双腿一软就,就跪在她面前。
盈袖急忙让开,不悦地道:“你别跪我,你要跪,就去跪陛下,跪东元国皇室的列祖列宗!——你对不起的是他们!”
元宏帝的目光微凝,面色黑沉下来。
居然还有这种事?
难道真是宗人府在作妖?这样挑出来的乳娘根本就不管用?
盈袖瞥见元宏帝的神情,知道这眼药是上成功了。
其实宗人府挑乳娘并不是这样无用,挑选乳娘的第一标准是对皇室忠心也无可厚非,别的条件也不会少,比如产奶量,和生产的时日间隔等等。
但盈袖知道,故意给她添堵作梗的人,肯定是不会用到这些条件的,所以她将计就计,把针对她的“特殊情况”,反口说成是宗人府乳娘司的普遍情况。
这样受害的就不是她一家,而是整个东元国皇室!
拉大旗扯虎皮的做法,不是只有陆瑞兰会用的,盈袖是谢东篱亲手教出来的,这些手段不是不懂,只是以前没有用过而已。
宗人府的宗令这时也来了,站在李德新身边,听得满头大汗。
陆家对他有恩,他也一直跟陆家交好,陆瑞兰大女儿的女婿能进宗人府乳娘司做执事,就是走的他的门路。
因为那时候,陆瑞兰不仅有陆家做后盾,还有风光一时的谢副相做后盾,很多人都愿意巴结她,很多事不用她开口,自然有人给她办得妥妥帖帖。
宗人府乳娘司的执事可是肥差中的肥差,其中的油水不足为外人道也。
盈袖的这一番指责,对于宗人府宗令来说,就是一把双刃剑。
如果他不反对盈袖的说法,那么整个宗人府,恐怕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如果他要反对盈袖的说法,盈袖就会问他为什么会给她三个不合格的乳娘,那只能说明,宗人府乳娘司不是故意为难她,就是有人故意针对她。
责任,就只会在李德新一个人身上。
思来想去,宗人府的宗令决定丢卒保车,让李德新一个人承担责任。
反正这件事也是跟陆瑞兰有关,李德新是她女婿,承担责任也是该的。
宗人府宗令心下已定,抬手沉痛地道:“这事是我监察不力,李执事玩忽职守,才造成这样的结果。微臣请陛下重罚。”
元宏帝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只要不是一贯性就好。至于你们给公主殿下送的乳娘,实在是不合格,着令收回,另选合适的乳娘。”
还要送?
盈袖笑了笑,对元宏帝道:“请陛下给我孩儿一条生路,还是不要给我们家送乳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朕会害你不成?”元宏帝很是恼怒,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谢东篱和盈袖太宠幸了,这两人频频跟他做对,哪里有一点为人臣子的样子?
“陛下当然不会害孙女和孙女的孩儿。”盈袖诚恳说道,“可是别人就说不定了。宗人府已经有了一次前科,而且陛下也重罚了他们,万一他们不甘心,要报复孙女和孙女的孩儿呢?陛下也知道,孙女多不容易才有这个孩儿,实在是不敢大意。还请陛下三思。”说着,就挺着肚子跪了下来。
元宏帝这才有些动容,想到盈袖也是不容易,一时有些心软,沉吟道:“既然这样,也好。朕也是看重你肚子里的孩儿,才想赐乳娘以示恩典……”
“陛下已经对孙女够好了,不用再好了,再好别人都要嫉妒了!”盈袖马上说道,顺便拍了几下元宏帝的马屁,总算是将元宏帝哄得心情好转,才将送乳娘的成命收了回去。
李德新一脸忿忿地站在宗人府宗令身边,明显对重罚很是不服。
盈袖看了他一眼,暗道既然你又出手,那我只有砍手了,往哪里伸,就砍到哪里……
谢东篱明白她的心意,上前对元宏帝道:“陛下,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是误会。如果陛下能改变一下宗人府乳娘司的官员配置,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谢东篱是副相,对官员的任免有发言权的,他说的话,元宏帝必须得重视。
“哦?依谢爱卿所言,应该怎样呢?”
“陛下,微臣认为,宗人府乳娘司是跟女人打交道的职司,陛下可用女官在乳娘司任职,岂不是更好?李执事不是没有才干,只是他到底是男子,对乳娘的挑选力所不逮,也是情有可原。”谢东篱微笑着说道。
李德新脸上露出笑意,很高兴谢东篱为他说话,想自己的岳母说得没错,谢东篱终究还是顾念亲情的……
盈袖见李德新感激地看着谢东篱,不由暗笑,谢东篱出手了,就不是一般的惩罚了,这李德新还没有回过味来呢!
“谢爱卿言之有理。”元宏帝点了点头,“乳娘司确实应该设女官,男子不应该掺和。”说着,便传旨下去,将乳娘司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部改为由女官担任,男子不能再插手乳娘司的事。
既然要设女官,那李德新就不能再做乳娘司的执事,也算是变相罢官。
散朝之后,李德新趾高气昂地回到乳娘司收拾东西,想问问宗令自己要调到哪里去。
没想到宗人府的宗令慢吞吞拿出一张贬谪书,递到他手里,道:“李德新,你的仕途到此为止了,回家好好做个田舍翁吧。”
“什么?!”李德新大惊,拿过贬谪书,见上面写着“李德新玩忽职守,内外勾结,公报私仇,无才无德,永不录用”!
再看下面的落款,龙飞凤舞地写着谢东篱的大名!
“这这这……这是故意打击报复!”李德新惨叫一声,抱头痛哭。
他的履历袋里有了这个东西,这辈子都别想再做官了!
“人家就打击报复了,你能怎样?若不是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人家怎能动你一根毫毛?——以后做事长点儿脑子!”宗人府宗令感慨地摇了摇头,“回去吧,别惹出更大的乱子。”
李德新失魂落魄回到自己家,看见自己的妻子迎了上来,怒从心头起,扬手就是一巴掌,咬牙切齿地道:“贱人!现在你可高兴了!让你那‘足智多谋’的娘给我滚远点儿!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
谢同心闻言大惊,捂着脸哭道:“大爷,您这是怎么了?竟然辱骂妾身的娘亲?!”
陆瑞兰正等在谢同心这里,本来在内堂没有出来,此时听见外面又打又骂,忙掀了帘子出来,问道:“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谢同心扑到她怀里痛哭,李德新红着眼睛指着门口,额头青筋直冒:“滚!你给我滚!我李家没有你这样的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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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