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影二垂着脑袋沉默不言，影一掀着窗帘看向窗外逐渐下大的雨。
云小棠则坐在马车的正中央，眉头微蹙，思考着影一刚刚说的话。
他说什么？君弈在那片黑色的废墟上，杀人杀到失控？
浦山岭那些犯凶作恶的山匪及组织头目大概将近百余人，君弈让拜阳城官府将这些人送去那片废墟上绞死，奉河城羌匪一事也以此做最后的了结。
这事本来没什么毛病，也是那条约中所写……
但坏就坏在，君弈在杀这些人过程中逐渐失控，逢人就杀也不管是谁，甚至是近乎自我毁灭的杀法。
影卫们也制不住他，所以才折回白古楼寻求她的帮助。
云小棠也觉得君弈近段时间不大对劲，但她总觉得他不至于疯到这种境地……
如果真如他们描述的那样，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还是说，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仅仅只是在她面前表现得平静随和？
窗外的天浓云滚滚，明明已近辰时，却黑暗低沉得仿若四五更天。
影一望着落下的雨滴，神色十分凝重。
要说这小半年以来，他们主上的性情明明改变，不论暴戾的脾性，还是嗜杀的本性，似乎都没有从前那样强烈了……
但自从上次从那片废墟回来，他整个人都变了，身上的戾气和阴鹜，甚至比从前还要来得深重……quwo.org 橙子小说网
如果如外人所言，他其实是个疯子的话，那么现在的他，疯得更加厉害了。
从前他勉强会信任他们影卫，听他们的一些劝诫，而如今，连他们影卫都拿他毫无办法。
影一放下窗帘，收回目光看向自始至终冷静的云小棠。
他忖度了一下，略有忐忑地说:“希望云姑娘待会见到主上，不要感到害怕。”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违逆主上的命令行事，如果她露出胆怯害怕的神色激怒主上，以主上的性情，恐怕会将他也碎尸万段。
云小棠闻言，垂下的眼睫抬起，一双眸子清澈而笃定:“我当然不会害怕他。”
怕是不怕的，就是有些困惑，这人究竟什么毛病，怎么又疯了？
马车很快驶入那片废墟所在的地方，和前几回走的路一样，穿过一条满是泥泞的街市和一片树木茂密的树林。
只是下车的时候，可能因为之前那个城堡不复存在的缘故，云小棠对这片废墟感到格外的陌生。
她举着伞下了马车，此时此刻大雨滂沱下，周遭所有景象都是模糊的。
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不远处那一片黑红交织的颜色，以及立于雨中的那道黑影。
云小棠本来还算平静地举着伞走过去，可当她走近看清那一幕景象后，瞳孔缩紧，双腿甚至还有些发软……
她无法形容自己所见到的那一幕。
天空的乌黑云层压得极低，暴雨倾盆而下，废墟中央的那一块地方，已经完完全全化作流淌着无数血河的炼狱……
不，还不能说是炼狱，说是屠宰场或许来得更为贴切一些，因为除了血和焦黑色的石块，上面还覆盖了很多死人和被雨水浇洗得失去血色的残肢断臂。
血腥之气掺杂在湿漉漉的空气中，随着步伐的走近愈发地浓郁。
云小棠如果不是竭力捂住口鼻，她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当场呕吐出来。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死人，便是曾经见过的两次大屠杀，也都没有这一次来得残忍与恐怖……
那么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君弈究竟是怎么了？又哪根筋搭错了？
忽的一阵风卷起，云小棠手中的伞因为一时失力而被掀走，落下来的雨滴重重地砸了她的眼睫上。
她擦了下眼睛，模糊着视线去看这片“人间炼狱”中央的黑色人影，不明所以地试探道:“君弈？”
君弈离她不算远，莫约四五丈的距离，此时的他，手中仍握着剑。
他周围地上所有的人都死完了，可他仍然一剑下去，将地上的尸体斩得血肉横飞，并且浑身戾气凛然，如同一个彻底失控的疯子……
云小棠本来还自诩不害怕，但现在，她整个人都傻了。
她不明白这人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雨水打红了她的眼眶，她又上前了一步，放大声音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君弈仿佛这会儿才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身形一怔，缓缓侧身。
待看见站在雨中被淋成落汤鸡一样的云小棠，他额角青筋暴跳，立刻别开视线，怒视着后边的影卫:“谁准许你们将人带过来的？！”
几名影卫吓得纷纷垂首，影一道:“主上受了伤，又不愿离开这里，属下……只是担心主上。”
说完，他也低下了头。
君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慌张，他甚至下意识去擦自己手上的鲜血，奈何雨水过大，任他怎么擦拭，袖口都有鲜红的血水不断涌出。
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一如他怎么样都无法摆脱的肮脏过往。
他忽然有些绝望，失笑着垂下了手。
她怕闻见血腥，见到这一切，她一定该感到恐惧和厌恶了吧……
像个恶鬼一样的人，生而肮脏。
谁不厌恶。
连他的母亲都恶心他，父兄都忌讳他，谁会不厌恶……
思及这些，君弈手中的剑再次举起，滴着鲜血的剑直指云小棠的鼻尖。
云小棠走上前的脚步顿住，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君弈双眸猩红，眼中流露出狠厉的杀意，和他平日在她面前所展示出来的温柔模样截然不同。
他忽然弯了唇角:“如你所见，像现在这样才是真正的我，从前你所见到的，不过是我竭力忍耐下的伪装。”
“我从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就算杀掉这些犯乱作恶的羌贼，也只是为了满足我嗜杀的私心，并非为了百姓。”
“那些流言说得不错，我自私，且残暴，满身欲望……”
君弈轻笑着，目光却隐隐流露出绝望:
“还有我的过往，什么王室血脉，尊贵的皇子，那统统都不过是一个荒诞又恶心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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