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无处寄相思

这一次的收徒大典,昆仑掌门人元慎一个弟子都没收,而他问出的那句话,传遍了昆仑,也流传到了修界,免不了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大家都道,看来,元掌门还是只认玉和一个师父,随即又感叹那日的男弟子太倒霉,当初是风荀子将玉和逐出昆仑,又将元慎记入名下,这些年来,元慎从未发出反对之声,没想到却是他的逆鳞。

左右玉和已经禅位,又帮了天下苍生一把,对于元掌门那个问题背后的意思,修士们心知肚明,却无人往深里探究。

***

岁月蹉跎,时节如流,一晃眼,十年过去了,世间又经历过数次潮起潮落,更迭了无数英豪,权利的斗争从未停止过,修界与妖界的关系维持的还算平稳。

夜惊华是仁善宽厚的君王,深受老妖们爱戴,他换掉了灵环堂主,新任命了清潞堂主,又聘了木蓁堂主为妖后,将妖族五堂的权利牢牢握在手心,把妖界管理得很好,算是很英明的妖君了,这样的君王,在妖界历史上不多见,本该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奈何他之前的那一位玉和妖君实在太出色,在位短短十年,却大放异彩,夜惊华的才干在她的光辉之后便显得黯淡了。

而修界,近些年大开山门招收了许多弟子,十年了,培养出大量的青年才俊,实力大增。回想昔日,修界被妖族压制得抬不起头,那样屈辱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如今两族势均力敌,又因玉和妖君在位时拟定的两个条约,修士与妖族都可修炼以求飞升,彼此之间见面时倒也不至于斗红了眼。

元慎在位三十二年了,却未曾收过一个徒弟,去年的春天,新一批的门徒进了昆仑,如今又是新春,三大考核临近,转眼便是收徒大典了。

这十年来,五长老陆骞羽化,十长老辇云已经鬓发苍苍,本想退居坤崚峰闭关修行,却见掌门人座下无嫡亲弟子,很是不放心,多次劝元慎收徒。

元慎左思右想,收便收吧,人的寿命有限,学识再渊博的人,不将知识教出去,不过如同流星一般只能放出短暂的光华,他是修界之首的掌门人,又是风系法术宗师,合该多收徒弟的。

这一批的门徒里有个叫柳行溪的男弟子不错,天资好,德行也好,在门徒中属于佼佼者,很顺利地通过了三大考核,元慎没有再问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收了他做徒弟。

这是他的第一个徒弟,掌门首徒与其他弟子不同,若培养得骄纵了,会令昆仑颜面大伤,若太过严厉,磨灭了他的本性,则毁了他的修行之路,元慎想了又想,风荀子当年就是早早将权利交给东寻,让那位从前的大师兄掌管弟子事务多年,才让东寻变得孤傲又狭隘。思来想去,竟然还是觉得玉和当初教养他的方法最好。

辇云见到元慎终于收了徒弟,安心进了坤崚峰,元慎每月都会考校柳行溪的功课,这个徒弟性子活泼又乐观,修行也算勤勉,拜入两年不到,便可修习御剑之术了。

元慎对此十分满意,想当年,他是在拜入昆仑的第三年才学的御剑之术,他这几日颇有闲暇,对柳行溪道:“明日,你来太极殿,为师已备好长剑,到时候就教你学习御剑之术。”

柳行溪欢喜地应了,第二日,元慎在太极殿后将无刃无锋的长剑赐给他,教他御剑之术,如此这般过了三五日,柳行溪仍未唤醒佩剑,元慎却不是日日都有空教导他,柳行溪便有些忐忑:“师父,弟子愚钝。”

元慎自己是一日就唤醒佩剑的,但绝大多数弟子至少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做到,他温声道:“不必着急,我这几日要出门一趟,你自己来殿后练习吧。”

柳行溪应下

元慎又安抚他:“心念沉静,不掺杂念,必有回音。”说完只觉得此话耳熟,随即喃喃自言自语:“这是当年学御剑之术时,师父教导的。”

柳行溪知道师父说的这位师祖乃是曾经的玉和妖君,应了一句:“弟子知道了。”

元慎愣了愣神,挥手示意柳行溪退下,十三年了,玉和禅位之后,杳无音信,元慎总是挂念她,世间的河山再怎么雄壮瑰丽,也有游完的时候,她此时身在何方,过得可好?

这些年来,三界之内,再无人或者妖见过她,倘若知道她在某地过着某样的生活,元慎觉得自己的牵挂不会如此飘飘渺渺,原来,只有分别,才会懂得思念,可惜荏苒年芳歇,无处寄相思。

那么她呢,从前对自己爱得热烈深沉,鸿雁长飞,鱼龙潜跃,如今怎么连一声问候都不寄。

梦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元慎下了山,他的师姐敛秦前些日子生下一子,三日后是满月酒,这是敛秦的第二个孩子,他作为昆仑掌门,又是孩子的叔父,要去庆贺东海掌门人敖泠喜得贵子。

自从玉和的身世被揭露后,就连敛秦都对她冷眼以待,如今过了多年,玉和这个名字已经少有人提起,元慎与这个师姐之间,情谊淡的不像话。

私交已淡,他当成了公事来办,送了一份合乎规矩的满月礼,未作停留,第二天就回了昆仑。

他这一次下山前后总共七日,回到太极殿的时候,柳行溪已经唤醒了佩剑,元慎夸赞了他几句,又告诉他昆仑剑非金非木,由昆仑墟下土造成,传承的是上古神剑仁厚之意,所以生来无锋,由师长赐下,待学有小成,弟子要下山炼剑,昆仑修士死后,佩剑皲裂,投到墟下,化为烟尘,归于自然。

柳行溪不解,问他:“师父,我在殿后的耳房里,见到了一柄长剑,已经皲裂,不知是何人的?”

耳房放置的都是些朽坏的东西,自有弟子打扫,元慎从没去过那里,他道:“我也不知,大概是某位亡故的长老或是弟子的佩剑吧,或许剑的主人没有亲友,也没有徒弟,并未将剑投入墟下。”

柳行溪道:“总归是昆仑剑,不如就由弟子代劳吧。”

元慎点头同意

柳行溪轻声感叹:“那剑窄身长刃,寒光凛凛,当年应该也是一把神兵利器,上刻清色二字,昆仑有叫这个名字的修士吗?”

元慎大惊失色,不敢置信,一把抓住柳行溪:“你说什么,那剑叫清色?”

柳行溪见师父情绪激动,回忆了一下,重重点头:“刻的的确是清色二字不错!”想问师父,是否是故友,却见师父急匆匆冲向耳房,一进内便手忙脚乱翻找起来,急迫地问他:“在哪里,清色在哪里?”

在柳行溪印象中,师父一向是沉稳持重的,何曾露出过这样焦急惶恐的表情,他有些害怕地指了指靠窗摆放的狭长木盒:“就在那里。”

元慎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瞧见那木盒表面脏兮兮的,想是闲置太久落了灰,又被柳行溪打开过,所以灰尘积得深一道,浅一道,他一把打开木盒,见到里头果真躺着一柄长剑,剑身皲裂,上面刻着清色二字,元慎不敢相信,这字不对,一定是落了灰,所以看起来字迹相像,他颤抖着手,想要抹开灰尘看个清楚,却怎么也擦不出别的字来。

怎么可能,清色怎么会裂的,她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

这不可能,她不是游山玩水去了吗?

她不会死的!

元慎双手将清色捧出来,紧紧握住剑身,这剑,他见过多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即使不看刻字,也知道归何人所有,二十多年,玉和被逐出山门,风师伯强行扣住清色,这剑便不知所踪了,可剑的主人是玉和,除非她死了,不然清色怎么会裂。他的手心被剑锋割破流了血,却撒不开手。

他害怕了,壮着胆子,问柳行溪:“这剑何时裂的?”

柳行溪被吓到了,师父对这位故友如此情深义重吗?可怎么连别人死了也不知道,他见到师父红着眼紧紧盯着他,双手紧握剑身,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连忙过去,劝师父松开手:“师父,故人已逝,您节哀,不要伤到自己。”

元慎听不得故人已逝这四个字,不肯松手,又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何时裂的?”

柳行溪斟酌地道:“弟子也不知,几日前,弟子偶然来到耳房,见角落里放着把长剑,无遮无挡的,容易伤人,所以找了个木盒装好,我看见长剑的时候,它身上落满了灰尘。”随即又指了指角落里:“长剑先前是在那的。”

元慎挪步过去,在窗户里照进的阳光下,看见落满尘土的地面上,有条清晰的痕迹,想必清色先前就是躺在那里的了。

他低头看了看,长剑皲裂的缝隙里满是灰尘,这剑,已经裂了多年了。

她死了吗?

她怎么会死的?

到底何时死的?

元慎紧紧握着长剑,眼里酸涩非常,忍不住泪流满面。

柳行溪觉得师父举动反常,连忙出了耳房,呼叫师兄弟们通知各峰长老前来劝解,一回头,只见师父手持那柄名为清色的长剑,步履匆匆离开。

柳行溪连忙跟上去,师父却不等他,唤出素情,从太极殿前御剑,冲出山门。柳行溪才学会御剑之术,跟不上师父,更拦不住他,只见师父片刻就消失在山门外。

他急忙往回赶,到了太极峰下,正巧遇上前来的文苏师伯,将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问道:“师伯,你可知那柄名为清色的长剑是何人所有?”

文苏大感震惊,答道:“是你师父的师父,玉和妖君的佩剑。”随即才反应过来:“你说掌门冲出了山门,他可说他去了哪里?”

柳行溪摇头:“不知道。”

文苏感到大事不妙,匆匆上了坤崚峰,寻找辇云长老。

佩剑皲裂,想必玉和已经死了,修界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活着,元慎今日陡然发现此事,只怕是去妖界问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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