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后会无期

他一定是见过她的。

甚至,还跟她有过不浅的交集。

但是具体如何,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零星的,零碎的记忆如碎掉的刀片,绞得他脑子生疼。

每多想一分,那疼痛便加剧一分,直至最后,他眼前一黑,竟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他刚刚闹得这么一出,让魏婉芸放心不下,便差了三叔过来瞧。

待发现他晕倒,又是找李大夫,又是熬药的,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待到他的烧退了,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这才都回房歇下。

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隔天终于放晴。

因记挂着京中的阿娘,魏婉芸不敢耽搁,一早起来,就让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启程。

只是,想着周邵初昨日深夜那般病重的模样,魏婉芸还是有些担忧。

本就受了挺重的外伤,又有连李大夫都没诊出来的怪病,他这般状态,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这一路的颠簸。

不过,这顾虑在她踏出房门,看到没事人一般,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外的周邵初的一瞬,便被彻底打消了。

他已经换上了一席黑色粗麻长衫,比起昨日的那套,更合身一些,也越发衬得他长身玉立,俊雅无双。

哪怕只是粗麻简衣,也难掩他一身朱玉风华。

他只从从容的站在那里,便是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给人一种无形中的威压和震慑来。

而这种与生俱来尊贵气场,让人一眼瞧着,便觉得他合该是出生钟鸣鼎食之家众星捧月的矜贵公子。

魏婉芸想,到底是老年得子,光他这一身做派,就可见周太医对其的宠爱。

只可惜……

她想起李大夫之前说的,他昨夜那般症状,极大可能是心病。

想到他一家老小,如今只剩他一人,仿似一夕之间就从众星捧月落到背负了一身血海深仇。

对于他昨日的冒犯,魏婉芸便也不那么生气了。

只是,有些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魏婉芸站定,抬眸看过去的时候,周邵初亦转头看向她。

他的眸子沉静似水,看不出半点儿情绪起伏,魏婉芸递过去的带着探究的目光,也犹如一粒微小的石子儿投入亘古幽潭,并没有激起半点儿涟漪。

魏婉芸动了动唇,就要开口,周邵初却先她一步,语调平静道:“姑娘放心,我此去京都不为寻仇,亦不会给贵府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他顿了顿,从魏婉芸的面上移开了目光,语气淡淡道:“而且,我可以保证,京中无人能识破我的身份。”

他竟猜到了魏婉芸的顾虑,而且在魏婉芸开口之前,将之搬到了台面上。

毕竟事关重大,能不远千里追杀至此的仇家,又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为了亲友的安危,魏婉芸不得不权衡一下带他入京的风险和利弊。

可他既远离京都,若不是为了寻仇,又何必再入京?

按理说,若只是为了活命,不该是躲得远远的?

虽然他的神色沉静,不似作伪,但只这口头上的承诺和理由说服不了魏婉芸。

她上前一步,就要开口,却见周邵初突然对她伸出了手来。

下一瞬,他变戏法似得,掌心里竟多了一粒朱红色的药丸子。

“这是解药。”

“姑娘若不信我,服了此解药之后,大可以在此别过。”

从此以后,他们再无瓜葛。

那清冷寡淡的模样,带着后会无期的决绝。

魏婉芸才下意识接了过来,就见他收回了手,转身就走。

理智告诉她,带着这么一个“危险”入京,确实太过冒险了。

她既不知道他的仇家是谁,亦不知道,他要入京之后要做些什么,万一将来牵扯到了魏家上下……

现在跟他分道扬镳,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如果阿娘真的中了毒,眼下京中又没有值得托付的好大夫……

魏婉芸垂眸看着手上的解药,有些为难。

念及此,她抬眸看向已经走至到楼梯口的那道颀长清冷的身影,脑子里在这一瞬间,掠过三叔之前的话。

这周家九口人,除了这周邵初,全部惨死……

这人看似清冷高傲得不近人情,但其实遭遇了这灭门惨事,内心肯定也是悲恸到近乎崩溃的吧。

就如她前世那般。

这一瞬,看着他决绝冷淡的背影,魏婉芸动了恻隐之心。

她下意识攥紧了掌心里的药丸子,扬眸开口道:“那便一起罢。”

这时候,已经准备下楼的周邵初才顿住了步子,回头对魏婉芸微微点头。

因着宽大的衣袖遮挡,魏婉芸看不见他此时扶着栏杆的手因为刚刚的紧张而攥得发白。

魏婉芸看到的,只是他云淡风轻,从容随意的态度。

既然他将解药给了自己,她也不好用给自己治病解毒的理由了,魏婉芸斟酌了一下才道:“我阿娘病了,届时我想请你替她诊治。”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魏婉芸看到了周邵初眸中的真诚和坦然,他点头,言简意赅道:“好。”

这便是说定了。

不知道怎的,虽然他什么都没说,神态也依然从容清冷,但魏婉芸却突然生出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就要下楼。

马车已经备好,因为是临时决定要回京,走得急,许曼芸只带了翠珠和三叔,以及刘强刘武两个家丁,两辆马车。

因为这个决定,三叔将后面马车上的行李拾掇了下,给周邵初腾了个地儿。

虽然对于他高大挺拔的身量来说,依然有些狭窄,但好在他也不介意,从从容就踏了上去,没有半点儿挑剔。

魏婉芸昨夜没有睡好,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没多久,就打起了瞌睡。

只是,还不等她困意完全上来,就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惊醒。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外面的沸反盈天,似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仔细听来,那些声音里都带着哀嚎。

一旁的翠珠打起帘子来,皱眉道:“小姐,是难民。”

“听前面说,北边涌过来的难民要进城,被拦了下来,这城门一时半会儿怕是开不了,咱们可怎么办?”

闻言,魏婉芸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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