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柯洁在温青唯行李箱中看到的,是件白色的男士衬衫,宽大、昂贵、仿佛明晃晃映着某人的名字,然而没等她惊讶,温青唯已若无其事地,将衬衫叠好放进了行李箱,望她一眼,好似在说:

大惊小怪。

柯小姐抿了抿嘴表示噤声,默默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机票订在第二天,大家时间差不多,只是不同航班和目的地,温青唯独自回成都,而其他人都回北京。

至少她现下是这样以为的。

早上在酒店吃了早饭,大家同乘一辆车去机场。

温青唯昨天夜里失眠,早起就恹恹地没什么精神,总觉得头重脚轻,出门也慢吞吞落在最后面,探身上车时,闵琳琳和柯洁已很热心地,将陈颂深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

谁能瞧不出是专门留给她的呢?

陈颂深靠在座椅里低头看手机,听见她上车的声音,瞭起长睫淡淡看了眼,随后又重新看回手机上。

温青唯走过去坐时无意瞥到他的屏幕,停在消息界面,上面的字符她匆匆一扫,只瞧得出不是中文。

“东西都带齐了吗?”

陈颂深手指按在屏幕上点,眼皮也没抬,像是只随口那么一问。

温青唯也只随口嗯了声作答,偏答完了垂眸瞧见怀里的包,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似得,打开来往里翻了翻,在隔层里翻到一板药片,还是上次闵琳琳给的那些,想来这四人里,除了她也没人用得上。

陈颂深没再说什么,跟司机讲可以走了。

这时他手机来了电话,侧身挪到了另侧窗边去接,开口讲的也不是英文。

前面的闵琳琳和柯洁,正在聊回去之后的打算,闵琳琳得继续为理想发愤图强,柯洁今年则要陪爸妈去上海走亲戚,说着瞧温青唯这会儿落单,正好问起她,今年打算什么时候返校?

“3月初吧。”温青唯说:“有个试镜。”

那离现在也就只剩下不到1个月,闵琳琳听着眼前莫名亮了亮,眼角余光里觑着旁边打电话的陈颂深,话是对温青唯讲的,“那好呀,回头你来记得给我发消息,我在家总是闷得很。”

闷什么呢?

闵大小姐要找人玩儿,那还不是一呼百应?

温青唯眼睛挺好使的,瞧得见闵小姐的眼神儿乱瞟,总想着她的热络,大概也是能代表些陈颂深的意愿,毕竟他们俩是亲兄妹,她这样子精准跟人亲近,实在教人想不胡思乱想都不成。

温青唯在心底里轻轻叹口气,有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但还是笑着应下来说好。

这次去机场没有留吃饭的时间,温青唯登机正赶得不早不晚。

在值机大厅同三人道别时,广播里正在提醒她这趟航班的乘客准备登机,道别这事,同闵小姐、柯小姐当然轻车熟路,女孩子们亲密地抱一抱,说两句“想你”这样的肉麻话,再流畅不过。

唯独对着陈颂深,温青唯似乎只有在没人、“喝醉”的时候,才敢那么肆意纵容自己。

“我走了。”

心下酝酿这一路,最后开口,只剩下最平铺直述的三个字。

温青唯抬眸朝陈颂深看了眼,才发现,现在仅仅只是看着他,她都觉脸热,觉得陈颂深眼底的她,还在浑身湿透地做着傻事,让她有种好像在他眼前,依然没穿衣服的莫名羞耻感。

兴许要怪陈颂深那双眼,冷淡的底子,偏却有副含情的轮廓。

恰似那天的晚霞与海面,陈颂深的内外,也是冰火两重天。

道了别,就是时候该走了,拖泥带水容易显得不好看,温青唯说完看他一眼,便在另外两人看热闹的眼神儿里,潇洒利落地转过身,压根儿没想到陈颂深对她的道别,还有后话:

“我送你。”

陈颂深简短说要送她,便没等她应声、或者回绝说不用,他已经径直提步上前来。

温青唯望上去眨了眨眼,噢了声,跟着他走。

两人并肩穿过值机大厅川流不息的人群,步子不快也不慢,其实没多远,周遭熙熙攘攘、人声嘈杂,大抵是旁边的噪音已经够多了,所以两人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直到最后停在登机口前,再往前陈颂深便不能再进去了,温青唯终于率先止住步子。

“就到这里吧。”

她捏着手里的包转过身看向他,陈颂深也停下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温青唯眼睫低了低,心里正酝酿着说点什么“来年见”的体面话,却忽地听见陈颂深问:

“自己单独坐飞机可以吗?”

怎么要这样问呢?

要是说不可以,难道你打算陪我?

温青唯不禁在心里暗暗腹诽句,难得对他的话感到种奇异的幽默。

她忍不住轻笑,却忍住了这样明知故问不可能的事,想了想,换成个松然的语调,歪了歪脑袋很不满意地跟他说:“陈老板,我又不是幼儿园春游的小孩子。”

她叫他陈老板,极像是闵琳琳的语气,简直就差把“我又不是你妹妹,不要你当我哥哥”写在脸上了。

“不是就好,”陈颂深瞧她好笑蹙起的眉,只觉像是重返叛逆期好不耐烦的样子,略没忍住勾唇,抬手曲指朝她眉心敲了下,淡声嘱咐了句:“到家后报个平安。”

温青唯直被敲得倏忽一激灵,听着广播里又一次传来登机提醒,回过神还是点头规整应声说知道。

“我得走了。”

陈颂深朝她微扬下颌,“去吧。”

“那就……年后再见了,”温青唯自顾点点头,像是在劝自己就这样吧,但垂下视线转身才走了没两步,她到底忍不住又扭头回去,认真唤他,“陈颂深,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身边人潮涌动,她站在那里双手捏着身前的包,不小心被路过的人撞了下,但目光仍旧是定定的。

陈颂深望着跟前的女生,眸光不由得微定了一定,说:“一路平安。”

温青唯眼睫轻颤,在心底平直地应声噢,还是弯起唇角:“你也是。”

“再见。”

“再见。”

听他说完最后两个字,道别好像才算结束。

温青唯彻底转过身去,朝通道里走,一直走到经过拐角处时,她透过高阔的玻璃往回看,陈颂深已经没站在原地,但她总是一眼就能从茫茫人群中,找到独属于陈颂深的背影。

可他却并没原路朝闵琳琳那里走。

他去哪里呢?

送走温青唯后,陈颂深没再回去找两个女生,直接去了自己的登机口。

方才广播里提醒已经开始登机的乘客里,其实也有他,12点10分起飞前往新加坡,他在新中转,而后落地洛杉矶,但只打算在洛杉矶逗留一天,最终目的地仍旧是瑞士卢塞恩。

飞机落地洛杉矶时,正是当地时间傍晚19点钟。

因为下雨而导致黯淡无光的天色,并不见这里常有的赤金色晚霞。

陈颂深从机场打了辆计程车去酒店,路上倦怠之余掏出手机来看,才见到温青唯发来的报平安的短信,因为两地时差缘故,她那边现在应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10点多钟了。

——报告陈老板,我平安到家了。

——给你看看我爸准备的极品接风宴吧!

——【丰盛的菜品图片】

陈颂深瞧着轻笑,她到家那会儿该是晚上9点钟以后了吧,还吃那样辣的菜品,胃能受得了吗?

兴许那就是川渝人天生的超能力。

大抵是太倦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催人懒怠,陈颂深握着手机只简短回了句:嗯,假期愉快。

温青唯便没再发来其他的。

第二天仍旧没有放晴,城市上空盖着层厚厚的阴翳,密不透风似得。

陈颂深已经订了晚上起飞的航班,于是早上冒雨出门,坐上计程车后报出目的地:玫瑰岗墓园。

他在途中经过花店时买了束花,下车后撑伞在公园里步行了段路,雨势纷纷,再停下来时裤脚已经全都是湿的,面前墓碑上的名字写着:和。

陈颂深的母亲陈婉女士,英文名就称作。

她的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

在北京结束那场短暂的、失败的婚姻时,陈婉尚且还怀着他,不知当时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但生下他不久,陈婉就收到了加州理工大学的录取邮件,于是便带着才刚满月的他远渡重洋,继续求学。

那个年代学物理的年轻人并不多,女生更少,而陈婉却是所有学生中的佼佼者。

她在加州理工获得硕士学位,跟着老师参与物理学研究,也在这里遇到了她的第二任丈夫——,那是个温和有礼的金发碧眼男人,从很年轻时就带着眼镜。

他们那时的美国流行嬉皮士文化,尤其在年轻人中间,盛行纹身、唇钉、张扬反叛的发式发色,但Wilson身上没有半点反叛浪荡的感觉,倒有种美国人难得的清秀书卷气。

陈颂深对Wilson的印象,并不来自于脑海中的记忆。

陈婉再婚时,他刚4岁出头,陈婉和Wilson双双离世时,他也才过完6岁生日,夫妻间的感情陈颂深也不得而知,只是成年后第一次重返洛杉矶旧宅,他看到过两人年轻时的一张照片。

大抵是大学舞会上留影而成。

当时的两人尚且还没有站在一起,但Wilson的目光没看镜头,偏隔着人群遥遥地望向陈婉。

那个穿旗袍微笑着的中国女人,聪慧自信又温婉内敛,Wilson眼中的她,在人群中想必是熠熠生辉的,大概这也是那张众人大合照,得以留存下来,跟他们的结婚照放在一起的缘故。

两人婚后两年,陈婉有了身孕。

出事那天,Wilson原本正开车载着她去医院例行检查,两人早上8点钟就出门,直到晚上都没回来,之后也再没出现过,陈颂深也是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家并不起眼的便利店,就是在这家店前的马路上,猛地从右侧冲出来辆近乎疯狂的老式绿皮汽车,拦腰撞上了他们,冲击之大,甚至将他们撞翻在了路旁的小斜坡下。

后来的报纸上写,两个神经兴奋异常的年轻人,持Q抢劫了那间便利店。

他们当场射杀了两人、重伤三人,开车离开现场时再次肇事逃逸,又造成一对夫妻先后死亡,警方事后清点犯罪现场,最终核实他们当时共从柜台抢走了156美元。

统共156美元,买了5个人的命。

世上荒谬的事,从来比比皆是。

雨似乎越下越大,顺着黑色的伞沿落成几道不断的水线,连着伞顶瞧起来像只狭长的鸟笼,严丝合缝地将中间的陈颂深包围起来,他弯下腰,将花束放在墓碑前,没有久留便离开了。

回酒店洗了个热水澡,换下淋湿的衣服,陈颂深打车重新往机场去。

下午4点钟的飞机,起飞前时陈颂深本打算关闭手机,却刚刚好就那么巧的,在他按下关机键的前一秒,手机嗡地震了下,亮着的屏幕上方弹出条短信息,发件人是温青唯。

——听琳琳说你没有在北京吗,又去了哪里呀?

陈颂深的拇指从关机键上退开,正要回复,紧接着又收到条:年节也要这样忙,陈老板你过分敬业哦。

第二句字里行间鲜明的松然,像是在给第一句的提问缓和气氛,不想显得她追问他行踪是否越界。

陈颂深瞧着如实回过去:没有工作,回家。

大洋彼岸的温青唯却像是突然时间凝固,好久都没回出来句合适的答复来。

幸亏短信不像是微信,有那种尴尬无比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语。

陈颂深等了几分钟,手机才终于有动静。

他打开来看,该说温青唯是出于种什么心情呢,她问了句:你一个人吗?

陈颂深半躺在座椅里,微垂的眼睫下倏忽弯出点慵懒的笑,指尖轻点在屏幕上,发出去:想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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