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纪有灵

正月初三,是润夜的大日子,同样也是金元景的大日子,在这一天他们被召见,等待着面见皇上。

华朝一朝,到底是尊重玄门羽士的,即使是朝见皇帝这样的事儿,也要让道士先见,众臣子后见。

于是乎,润夜和金元景早早的就乘着云撵,从朝云观一路抬着到了皇宫,再于皇宫静室之内更衣、梳头、熏香。

这之后面见皇帝,为了赶这个时辰,润夜和金元景从丑时就起床,带上东西上了云撵,天还黑黢黢的时候被抬到宫中,就在静室之内候着了。

到了卯时的时候,皇帝到了殿内,秘传润夜和金元景相见,而这个时辰,众大人等在端门,命妇还没有入宫。

润夜和金元景一同走到正门处,离着正殿的大门还有好几步。

金元景心中无事儿,也不知道润夜的前尘旧事,就要进去。

但是润夜拉住了金元景,远远的站在殿外有点踌躇。

适时,天还没有亮,汴京的寒气夺人。

润夜呼着白气,虚着自己的脸颊,不敢让皇帝看见。

“润夜,你怎么了?”金元景紧张的问道。

而润夜远远的看着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人,恐惧比好奇更重。

“金元景,如果皇帝有意赐死我,请让红玉将我埋葬在三官庙里。”

一句话,简单的交代完后事,润夜视死如归的朝着正殿走去,而金元景觉得润夜,今天有点不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睡醒的缘故。

“胡说什么呢,赶紧进!”

说着,金元景先走一步,润夜叹了口气,只能跟上。

宣勤殿的宫门很大,门槛也很高。

润夜提着自己的紫袍,那好那一枚象牙朝简,走入殿门,他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那是他恐惧了十二年的人。

皇帝,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之主,是万民标枝。

现在的他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一抹明黄,头上更是悬挂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据说无道昏君一定会被明珠砸死。

但是这个说法,润夜嗤之以鼻。

对润夜来说,这个真龙天子的存在,影响了他的父亲,也将他几近推入深渊。

他不敢看这位高高在上的国君,亦觉得自己浑身颤抖。

阙昊易看着润夜,越来越走近的人儿让他越看越清楚。

故人一下子迎上心头。

阔别了十二年的故人,在这一刻宛若重逢。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这难道就是上天给他的礼物吗?

“于之……”皇帝的嘴唇上下颤抖,召唤那个恍若隔世的他,润夜看着皇帝,也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不知道,这一句呼唤,到底对他来说,是生是死。或者都不是,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润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贫道润夜,拜见吾皇。”

金元景紧随其后,道:“贫道金元景,拜见吾皇。”

皇帝缓缓的站起身来,他下了玉阶,更是朝着润夜走去。

润夜被皇帝这一举动吓得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等着皇帝朝他走来。

“你就是吕明辞举荐的道士吧。”

润夜默然的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不敢出声儿,殿堂内灯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回旋在空中。

皇帝看着润夜,言不由衷的说了一句:“这紫袍,于你身上有些小了。”

润夜听到这话,躬下身来,他不知道皇帝这句话时什么意思,就仿佛是在对他宣判死刑一般。

到底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元景也躬身下来,他希望皇帝是说着而已,没有什么深层意思在其中。

皇帝见润夜紧张,知道润夜害怕,但有的事情,他今天必须问个清楚。否则等润夜出了这个门之后,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到时候,事情愈加不好处理起来。

“润夜,你姓什么?”

听到这话,润夜的耳朵鬓角流下来汗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

“回、回皇上的话,贫道自幼出家,是被师父捡回庙里的。”

“你姓纪,对吗?”

阙昊易的语气中充满了轻松,但是这一句话中带着坑,润夜当然听出来了。

显然,现在问题不好办了。

“回皇上的话,被收养到道观里面,无名无姓的孩子,都姓纪。”

润夜这话,自然是把皇上给他挖的坑填好了。当然,皇帝的下一个疑问,更多的疑问还等着他继续去填坑。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以前姓什么。”

“贫道无父无母之人,若是父母还有心过来将我接回去,自然也不至于在这里了。如今还站在这里,正是因为还是个无家之人,故而要出家。”

润夜的每一句话都很小心,都模棱两可,既回答了皇帝的问题,又不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分毫。

但对于阙昊易来说,润夜的这份小心让他心里真的很不舒服。仿佛在润夜的心中,自己还是欠了他什么一样。

“润道长,朕用一国之君的身份命令你,说出你父亲的下落。”

润夜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知道,自己八成是长得太像父亲了,所以皇帝认出来了他的身份,所以皇帝现在要逼问他,让他说出自己的父亲的下落。

果然,俗家的孩子长得像父母。

看到润夜不说话,阙昊易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太多。

是啊,他不应该逼问润夜。

这个孩子,他已经确信是国师的血脉,又为什么要对他动怒呢?

“有灵。”

听到这个称呼,润夜不自觉的鼻子一酸。

十二岁的时候,他的师父韩同玄曾经递给他一张纸条,他记得那个纸条上面写着“有灵”二字。

“万物有灵,人因修而能会道。”

当时韩同玄说,这个名字是他本来的名字,但是他必须忘记这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将带给他无尽的灾祸。

但当他真的记起来这两个字的时候,在皇帝面前尽管失仪,但依旧泪如雨下。

“皇上,有灵二字从何说起。”

皇帝转过身去,他头上的玉冠泛着寒意。

阙昊易觉得,自己现在很开心,整个人就像是长着翅膀一般,要飞起来了。

“纪于之很喜欢这两个字,据说是出自于道经的,当他的儿子出生之后,朕就让他用这两个字赐予孩子姓名。纪有灵,其实你一出生就是紫袍道士,如今的你并不是因为我的这次赏赐而成为紫袍。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元景站在身旁,他敏锐的注意到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了。

他对着皇帝鞠了一躬,心中确信润夜已经是下一任国师了。

这个国师怎么做,做什么,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了。

现在,他和皇帝所说的一切,都是国家的至高隐秘。

于是,金元景乖巧的退出殿堂,享受着汴京殿外的寒意。

突然间,一片雪花飘落,洋洋洒洒……

殿内的润夜看着皇帝放下了戒心,无谓的抵抗没有一点效用,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敏锐的察觉到,皇帝并不是对他动怒,十二年前的一切,皇帝已经放下来了。

“十二年,贫道十二岁。当时随着父亲从汴京出发,父亲一路朝着赣州走,赣州多山,又是祖天师炼丹的地方,父亲当时逃走的原因我不知道,只知道等车行到赣州的云梦镇桃花村大山里面时,车速过快,坠入悬崖。我挂在了树枝上,减缓了下落的速度。后来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但是脑子摔坏了。当时桃花村有一个三官庙的道长进山采药,见到了我们一家。父亲和母亲确实已经亡故了,他安葬了我的父母,而后将我背回庙里医治。很快,我醒了过来,忘记自己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师父仿佛都知道。在我醒过来之后,他说我叫做纪有灵,但是这个名字,会带给我无穷尽的麻烦,于是我改了名字。再之后,师父说我的户籍留在赣州,很危险。朝廷很快就会查出我的父母。当时我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是被朝廷通缉的任人物。这之后,我的师父送十三岁的我前往朝云观学习,登记,造册,成为了朝云观的死籍人,我的空籍也留给了朝云观。这之后我服侍我的师父到十八岁,师父病逝。我独掌三官庙,也是在那一年收拾三官庙的旧物,发现了前任国师的……戒牒、紫袍、朝简,一堆法器。我很是害怕,将这些法器放在了三官庙的下院。后来,因为下院被卖出去,我便将东西都毁了。”

阙昊易看着润夜,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仿佛润夜一切不说,他还有问的。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问了。

纪于之,那个他魂牵梦绕夜夜思念的人,真的已经在十二年前……离开了。

一个很简单的原因,没有世人传说的离谱。

就是那样简单的,像是一个凡人一样的,出了意外。

这让他十分困苦难受。

“可是,你为什么要毁坏他的东西呢?”

润夜惨淡一笑,他知道这件事会成为皇帝不开心的原因。

“皇上,我不过是……一介宵小之徒。我怎能揣摩上意,我只能认为当初父亲的离开是被逼无奈。我害怕自己丢了性命。信奉道教之人,最为乐生恶死,仙道贵生,我只向死而生,努力的好好的活下去。”

每一个字,对润夜来说都是痛彻心扉的,他的心真的好痛。

勉强活下来,就是这样吧……痛并快乐着……

如今一切曝光于皇帝的面前,捡回来了十二年命,其实已经够本了。

唯一对不起,只有朱红玉那个丫头。

他现在就等着,最后的皇帝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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