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来世续缘

三十一来世续缘

明朝嘉靖年间,苏州城外枫桥镇有一秀才,姓孙名莜,年近弱冠,眉清目秀,举止斯文。其邻有一布店,店主何老板膝下有一女名紫玉,及笄之年,体态轻盈,容貌昳丽。孙莜长秀玉两岁,幼时二人同游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豆蔻时,紫玉入闺楼,二人免见,然感情萦怀,常暗恋思之。一日孙莜路过,见紫玉于闺楼上,隔窗招手,四目相望,两情脉脉,恨难言谈交往,只能手势示之。

紫玉闺楼于运河西岸,枫桥南侧。唐朝诗人张继于此留下千古佳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现枫桥两侧商贾云集,货船往来如梭。行人如织,成苏州经贸重地也。

一日,孙莜又从楼后过,紫玉见之又招手,孙春心荡漾,用手势暗示何紫玉,欲入其闺房叙情,何点首默许。当夜,月落乌啼时,孙从自家搬梯,于楼下架之,借江枫渔火荧照,爬上楼去,与何情交意美。二人爱河潺潺,情意浓浓,夜半钟声后,不觉天已破晓,孙恋恋不舍,与何约定明晚复至。何曰于楼下架梯明显,若被人发觉,则事糟矣。何备一长条白布,一端系于一圆柱上,将另一端悬于楼下。孙只需抓紧白布攀之,何于楼上接应则可。孙闻后不胜喜悦,次日晚孙如此上楼。日久,二人感情笃深,海誓山盟,孙发誓不中举不娶何为妻,何发誓非孙不嫁。二人私会多日,众邻皆有所觉察,唯何老板蒙之。

一日早餐后,紫玉母见女儿未下楼食之,上楼来唤,无以应。推开房门视之,啊!见女儿已死于血泊之中,身上首饰尽无,紫玉母顿昏,半晌方醒,抚尸嚎啕。众邻闻声而至,众邻中,有人告知何老板,孙莜与紫玉暗中交往已多日矣,并言昨晚见孙莜于酒店喝酒,必醉酒杀人。何老板大怒,当即至县衙状告之。

知县姓刘名享,为官清廉公正,断案如神助。其接状纸后,即刻鸣鼓升堂,派差役将孙莜捕之,传原告及证人。其先讯证人,左邻右舍皆称何紫玉与孙莜私会已多日,故而非强暴后而灭口。何紫玉为何被杀,夜深之事,众人难以明之。其审孙莜,孙莜哀而呼冤,言若与紫玉有私情定罪,绝无辩词,然与紫玉相亲相爱,焉能做操刀行凶之事也?

刘知县见孙莜面目清秀,性情温和,非暴徒之然,遂问曰:“汝与何紫玉私会时,除邻居外尚有何人知之?”孙摇首回曰:“不知尚有何人知之。”刘知县沉吟片刻,怒拍惊堂木,命衙役将孙暂入狱,待审之。

经明察暗访,数日后,案情毫无进展,刘知县一筹未展。正无奈之时,衙役进后堂禀报,言何老板有事来报,其速招入。何老板谓知县曰:“昨日乃紫玉亡后头七回魂夜也,小人夜梦紫玉魂归,告吾言,今夜三更其伏于枫桥东,拦杀人凶手欲索命,让吾助之,故速来告大人,请大人谋之。”

刘知县闻之大喜,唤俩衙役近前,告知何老板所言,并安排二人夜伏于枫桥侧,待机擒凶犯,二衙役闻与鬼为伍,缉拿罪犯,顿面露惧色。刘知县笑曰:“此有何惧?今夜本官亲自出马,与二位共为之。”

枫桥东侧有一驿站,当晚,约三更时分,刘知县带二衙役至驿站歇宿。密切监视桥面动静,此时四周死寂,月牙高照,夜色朦胧,月光下忽见有一人上桥,手提灯笼持铜锣者,鸣锣而上,原一更夫也。

更夫鸣锣上桥,桥上突发女人声:“歹徒,歹徒,吾阳数未尽,汝无故杀吾,抢吾首饰。现吾候汝多时,拿命来!”更夫闻之,见一黑影从桥下疾飘而至,向其猛扑,其大骇,弃锣而逃。驿站内闻声而动,刘知县大吼:“罪犯何处逃?”二衙役振作精神,飞身追捕,用铁链速将更夫索之。更夫误认为二衙役乃鬼差至,其做贼心虚,慌乱中竟呼出:“饶命,吾招,吾杀人者也!”

刘知县连夜升堂,经审,更夫姓李名三,刘享怒拍惊堂木,喝问:“李三,汝如何杀害何紫玉,强夺首饰,免皮肉受苦,如实招来!”李三余悸未消,战兢兢然,当场招供:

李三因相貌丑陋,已年过四十尚未娶亲,常至烟花柳巷消遣,乃好色之徒也。原彼日晚,孙莜邀朋友至酒店饮酒,夜深未归。李三巡街叫更,行至紫玉楼下,见楼上有白布垂地,以为何家晒布,夜忘收回,遂拉扯白布,欲盗之。不料其却发现有人往上拉扯,朦胧中见一女子向上拉之,其即喻矣,此乃偷情女子以此接应意中人,其不言语,任楼上拉扯,其攀布而上,果见一貌美女子,兽欲顿大发。李三谓紫玉曰:“吾与娘子有缘,今日娘子若肯留吾一宿,福深似海,德高如天,纵于九泉之下亦不忘也。”紫玉见今攀上者非意中人,丑陋无比,顿懊恼,又闻更夫出此言,恼怒之极,言己已鸾凤相配,决不失身,抬手一耳光扇之,逐更夫快滚下楼。李三挨打大怒,强搂紫玉欲求欢。紫玉奋力挣脱,欲高呼救命,李三恐被人发觉,即拔佩刀将紫玉杀之,摘其首饰逃下楼。其将所夺首饰藏于家中,觉此事隐蔽,无人可知也。

次日晨,于李三家搜出所藏首饰,经何老板辨认,丝毫不差。证据确凿,刘知县判李三斩立决,此案结之。

之后,刘知县将孙莜释之,谓其曰:“更夫杀死何紫玉,应由其偿命。然汝身为秀才,却私下与女子偷情,也应革去前程。不过汝尚未娶妻,何紫玉尚未嫁人,虽私下偷情,也如结发夫妻一般。何况此女为汝垂布下楼,才误引杀人凶徒,且其为汝守节而亡,未污名节,亦不愧汝之妇也。现汝若欲再娶,须革去前程;如果欲保留前程,则将其作为正妻,汝收埋供奉,不得再娶!汝何去何从,此选之否?”孙莜答曰:“何紫玉生前曾求吾娶之,吾曾发誓,待金榜题名时定遂其愿,万未料之遇此恶徒。何紫玉为守节而亡,吾悲痛万分,求生尚且无暇,现吾欲葬其为吾正妻,决不再娶另谋之。”刘享大悦曰:“汝若日后高中可许纳妾也。”孙莜千恩万谢,刘享即作文书,向提学道禀报此案,请求保留孙莜前程,提学道允之。

孙莜请诸僧为紫玉超度,并盛殓之。当夜,紫玉托梦,谓孙莜曰:“相公可赶考,待金榜题名时,吾于枫桥之上迎汝骑马荣街归,切记之。”孙莜梦醒,觉此梦怪异,百思不解之。

次年,孙莜赴考,竟不中,连考数次,皆名落孙山,然其不气馁,持之以恒,十六年后终中举。其大悦荣归,骑马荣街之时,众乡邻夹道欢呼。其春风得意,行至枫桥之上,忽见欢庆人群中有一少女,频频向其招手,其定睛细视之,大吃一惊,见此少女秀丽多姿,相貌与何紫玉相仿,其猛忆起当年紫玉托梦之言,“待金榜题名时,吾于枫桥之上迎汝骑马荣街归,切记之。”其即刻滚鞍下马,邀此少女至孙府叙之,以解疑也。

有一老翁随少女同进孙府,问之,方知老翁姓孔,乃少女之父,南京人氏,少女名妩,父女卖艺为生。孔妩幼年能语之时,竟言其上世乃苏州城外枫桥镇何家布店千金,与孙家秀才孙莜情爱甚笃,并私定终身,不幸遭歹徒杀害,当年转世至南京。其父母觉怪异,以为女儿梦呓。后其母病卒,其尽学弹词,与父沿街卖唱。今行之苏州,其忽谓父曰:“吾闻上世情人今中举,吾于枫桥迎候,定相遇之。”孙莜疑问:“孔小姐焉能知吾金榜提名?又焉知吾必骑马荣街过枫桥矣?”孔妩回曰:“吾上世曾言,相公高中后,待骑马荣街之时,吾于枫桥候迎之。今相公果高中,闻相公姓名乃上世定情人也,故前往枫桥候迎之。”孔妩父曰:“闻小女常言其上世所处之地,欲至此探究竟,恐被人耻笑高攀,故不敢贸然所为,今所见,果如此也。”孙莜喻之曰:“十六年前所梦,今终解疑也。”

众人闻罢,惊奇不已,此事确怪异至极也。孙莜决意纳孔妩为妾,择日成婚,孙府双喜临门,镇上下共贺之。

孙莜携新婚孔妩至县衙,拜谢刘知县。刘享叹曰:“咦!俗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殊不知,有来世再续姻缘者,亦可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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