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谢云初看着丈夫落寞地离开, 心里轻轻吁了一口气,她倒上心了,无非是不适应她的变化, 无法骤然之间不爱他, 接受不了这种落差罢了。

他心思大, 要装的事太多, 这, 没多久便过去了。

夜里寒风刺骨, ,王书淮轻轻拂开一支,露水如霜悄然洒落, 沾满他的衣襟,。

回到书房, 凉风从窗棂涌了进来,他轻轻抖开宽袖,拿出来, 仔细地搁在紫檀底座, 修长的身来,脸上的落寞被疲惫所替代。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切不过照旧罢了。

她怀着他的孩子,每日按部就班在后宅忙碌, 人人称她贤惠端庄,她亦是游刃有余,有这样一位妻子, 他没有后顾之忧。

人前他们依旧是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他们还将共同养育两个孩子。

她依旧会将娇滴滴的女儿交到他手里让她唤爹爹,甚至在诞下第二个孩儿时, 会温柔地抱给他让他取名。

至于那碟水晶脍,那一碗参汤,还手缝的剪裁得体的衣裳....他真的缺吗?

不缺。

她不再朝朝暮暮守望他,不再下功夫在他身上,无可厚非,任何人都不应当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她没有错,甚至值得欣赏。

心里有他没他,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依旧可以成就彼此。

二月十六,阳光明媚,清风徐徐,院子里萦绕一股草木生长的朝勃之气。

谢云初早早收拾停当,换上那身新制的大红底云纹彩绣锦袍来到琉璃厅。

衣裳花纹繁复很好遮掩了她隆起的小腹,她星眸含笑,唇红齿白,身影依旧纤细苗条,被王家人拥簇着坐在正堂,她今日梳着百合髻,插着一只金累丝点翠嵌宝石步摇,与那身彩凤长袍相得益彰。

王书琴瞅她这一身,眼神便蹭蹭亮了起来,“二嫂这是玲珑绣的定制?”

“可不是。”

“这一套彩凤系列我还没定到呢。”

娇惯长大的姑娘整日无忧无虑,一腔心思便在吃穿打扮上,王书琴现在是玲珑绣的忠实客户,每月均要定制几身,俨然成了京城最赶潮流的大小姐。

谢云初笑着与她道,“等你生辰我赠你一身。”

王书琴乐得蹭在她怀里,“玲珑绣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二嫂是不是有门路?”

谢云初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王书琴眼眸瞪如铜铃,反应过来后激动得尖叫了几声,那厢三太太听到,气得出来揪她耳朵,王书琴躲去谢云初怀里,三太太将她拧出来怕她没轻没重伤到谢云初腹中的孩子。

王书仪悄悄在不远处站着,看到二人亲昵,心里十分羡慕,她慢慢走过来,将早准备好的一份贺礼递给谢云初,“二嫂,这是我给你的生辰贺礼,祝二嫂芳龄永驻。”

王书仪下了功夫,花一百两银子买下一方澄泥砚,这已经是她能承受的极限。

谢云初看着那规制不小的锦盒,有些不太想接,“你还小,心意到了便可,你未出嫁,我哪能收你的重礼。”

王书仪顿时急了,眼巴巴回道,“二嫂,我过去生辰,你送了我很多好东西,我今日不过是回礼罢了,二嫂别放在心上。”

王书琴凑过来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见是一方澄泥砚,惊讶一声,“哇,三妹这次下血本了。”

王书仪脸红,悄悄瞥着谢云初。

谢云初有些无奈,示意丫鬟收礼。

王书琴又从袖口将自己的礼物捎出来,往谢云初眼前一晃,“我没书仪豪气,我亲自绣了一个六面多宝香囊给二嫂,我这个香囊可是学了宫廷娘娘的样式,二嫂瞧瞧喜不喜欢?”

上面绣了六种花色,有牡丹,粉荷,冬梅,海棠等,这一手绣艺虽然是被三太太按着头学得,功夫却是不错,谢云初拿着闻了闻,“里面是什么香?”

“你现在怀着孕,我哪里敢熏香,只搁了些安神的百合花进去。”

谢云初虽然不待见王书仪,面上还是要给的,“多谢两位妹妹费心,你们的寿礼我很中意。”

心里想,回头也挑个价值相当的砚台还回去,她可不想收王书仪厚礼。

四姑娘王书雅也不示弱,将自己的寿礼捧出来,“我也学二姐绣了一块帕子给二嫂。”是一块喜鹊登梅的帕子,喜鹊和梅花用的是双面绣,绣工虽谈不上顶级,却着实费了心。

谢云初很是感激,她当年为了博得长辈青睐,学得是最难的双面绣,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书雅,你费心了。”

王书雅腼腆地笑着。

王书仪见两个姐妹的寿礼皆是亲手所作,心里十分难过,显得她礼物不够尽心。

大奶奶苗氏在一旁瞅见了,悄悄将王书仪拉至一旁,

“你呀真是笨,你对你嫂嫂有心,她是明白的,只是这一家子骨肉,哪里还需要银子来掂量,贺礼嘛,讲究个心意,你一人特立独行出银子买这么贵重的礼物,你嫂嫂心里反而有负担,且不如学其他姐妹送个可心的物件,全了姑嫂之间的情意,双方也自在随意。”

王书仪受教了,红着眼点头。

因宫里放话给谢云初大办寿宴,今日王府香车满路,贺客盈门。

有请帖的自然满面荣光造访,没有请帖的厚着脸皮凑过来,王家也没有将人往外赶的道理,一并客气招待。王书淮前不久升迁户部侍郎,满京城都看得出来这位未来必将登阁,早早在未来阁老夫人面前混个脸熟,方是正理。

明夫人自然是清早带着谢家兄弟姐妹过来,

“你爹爹去了国子监不肯过来,说是一个晚辈寿宴,弄得这般阵仗,他不好意思。”明夫人学着他的语气说完,最后撇嘴道,“就他个老学究,一肚子迂腐。”

谢云初哈哈大笑,“他不来我还乐呢,省得听他唠叨。”

“他敢,你今日生辰,他断不敢说半个字。”明夫人信誓旦旦道。

谢云初见继母气势勃勃,便猜到爹爹该是被这位拿捏得死死的,心里莫名愉快。

明夫人往前院指了指,“哎,我来的时候瞅见国公爷在前厅待客,还别说,你这位祖父一点架子都没有。”

论理她一个晚辈寿宴,国公爷不露面都没人说他,老人家竟然这般给面子,谢云初很是撼动,不枉她费尽心思保住他老人家的命,果然只要这根定海神针在,王家便是欣欣向荣。

活着真好。

她越活越不能明白,上辈子的自己怎么那般蠢,怎么会将自己的大好年华虚度在旁人身上,快乐是自己挣的,不是旁人施舍的。

“云佑云霜呢?”谢云初勾着脖子寻人。

三太太将她安置在正堂,且吩咐两个妥帖的老嬷嬷守在身旁,无论如何不许她瞎窜。

明夫人拉住她,“你急什么,都在外头热闹着呢,随他们闹去,你怀着孕,大家都能体谅,谁也不会跟你计较,你且安生坐着。”

这时三太太和二太太一道过来,大家相互见礼,三太太指着谢云初与明夫人道,

“夫人虽是贵客,我却没拿夫人当外人,云初怀着孕,还请夫人多照看些。”

明夫人笑融融道,“三太太放心,云初交给我。”

二太太姜氏站在一旁没功夫插话,前有国公爷坐镇,后有三太太张罗,还真没她说话的余地。

不一会南府那头来了一位老妯娌,见姜氏闷闷不乐,拉着她至内厅说话。

那妇人穿着一件松香的褙子,嘴角嵌着一颗黑痣,眉眼轻佻指着谢云初与姜氏道,

“我说二嫂嫂,您这儿媳妇比您这婆婆还风光呢。”

姜氏心里着实憋着一口气,只是自己的痛处被旁人拿出来说,姜氏又不得劲,她睨着那妇人道,“她是我儿媳妇,仗的的是我儿子的风光,不也是我的体面?”

姜氏欺软怕硬,在三太太和长公主面前硬朗不起来,在南府这些趋炎附势的妯娌面前却是挺得起腰板的。

那妇人碰了个软钉子,立即换了一副口吻,“嫂嫂自然最是风光,阖府哥儿哪个比得上淮哥儿?”

柳氏这马屁拍的姜氏浑身熨帖。

至巳时三刻,正堂人头攒攒,高朋满座。

姜氏在内厅应酬王家族亲,四太太则陪着官宦妇人说笑。

反倒是三太太不见踪影。

三太太正在琉璃厅后面的议事厅坐着,

“人来了吗?”

嬷嬷答她道,“江家大姑奶奶南安郡王妃带着二小姐过来了,江夫人没来。”

“江夫人没来?”三太太眉头轻皱,“莫非这位夫人与我一般,不喜这门婚事?”

嬷嬷道,“怎么可能?江家能结亲咱们五少爷简直是莫大的福气,老奴方才打听了,那江夫人病下了,故而没来,说来这位江夫人也奇怪,入京这么久,也不见出来露个面。”

三太太对江夫人的事不感兴趣,“她来不来都不影响我不结这门亲。”

嬷嬷纳闷道,“这位江二小姐才貌双全,出身又好,与咱们五爷算是般配,您怎么就不许了?”

三太太苦笑,“我遣采青出去打听过,那位自小娇生惯养,在江南出了名的跋扈,这样的女子进了门,以后必定是鸡飞狗跳,煦儿怕是也无法专心读书。”

“男儿建功立业要紧,万不能被后宅拖了后腿,你瞧淮哥儿媳妇,若非她能干,淮哥儿能心无旁骛在外头施展拳脚?”

嬷嬷道,“那咱们这位二奶奶品格没的说。”

三太太朝嬷嬷招了招手,“你帮我留意这几位姑娘,咱们见机行事....”

王书淮今日一早出了门,临走时明贵急吼吼拦住他,

“我的主儿,今日是二奶奶寿宴,您怎么都该露个脸吧。”

他在长廊外的葱木下立定,朝阳斜斜透过茂密的树枝投递在他面颊,光影斑驳,那张清隽的脸波澜不惊,“祖父今日会替我宴客,我还有要事。”

明贵晓得他说一不二,劝不动,“那寿礼呢,您总该备一份寿礼吧,可别叫二奶奶伤怀。”

王书淮唇角掠过一抹极轻的嘲讽。

她压根不会介怀,更不在意。

明贵给他出主意,“要不小的替您去买一盒首饰,少奶奶才华横溢,或者给她置办上好的笔墨纸砚,又或者....”

王书淮摇摇头,亲自刻的簪子她不稀罕,送的首饰衣裳更是入不了她的眼。

给她想要的。

她想要荣华富贵。

“我昨日已与陛下请封诰命,最迟午后便下旨至府中。”

这是他能给的最好的寿礼。

想必也如她的意。

王书淮快步离开。

马车源源不断驶向王府,独王书淮一袭青衫背道而驰。

他纵马来到灯市一个不起眼的茶楼,将马鞭扔给护卫,只身上了茶楼。

他今日在此处约了一人会面。

推门而开,一身穿黑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悠然坐在茶台后饮茶,他下颌留着一三羊胡子,手里拧着一把羽扇,神态皆是悠闲自在,瞥见王书淮来,那人露出一脸客套的笑。

“王大人日理万机,怎么得空见在下?”

王书淮将门掩上,上前朝他施了一礼,俊脸浮现淡淡的笑意,“劳动袁先生,允之之过。”

袁远道笑吟吟地还礼,二人相对而坐。

王书淮主动给他斟了一杯茶,袁远道接过搁在跟前,

“听闻尊夫人今日做寿,王大人撂下阖府宾客来寻袁某,令袁某深感荣幸。”

王书淮在江南的风光事迹,朝臣均有耳闻,别看这位生得霁月清风,手段却阴狠得紧,他这一去江南,不知砍了多少条人命。

袁远道对他敬而远之。

王书淮举杯先示意,随后道,“听闻袁大人近来为府上少爷的荫官而犯愁?”

袁远道闻言心里咯噔一跳,慢慢嚼出王书淮的来意,捋了捋胡须,不动声色笑道,“这点芝麻蒜皮的小事怎么惊动了王大人?”

王书淮也不寒暄,温和的语气里暗藏了几分机锋,“在下可替袁公子谋到太常寺七品执事这个荫官,只是还请袁先生帮在下一个忙?”

袁远道眼底精光闪烁,他正为儿子荫官的事一筹莫展,眼下这位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主动寻上门来,令袁远道喜不自禁,“不知王大人有何吩咐?”

王书淮也不含糊,径直与他道,“陛下有意将江南总督府的二小姐定给我五弟,我五弟另有心上人,不愿娶她,只是圣命难违,少不得请袁先生帮一个忙,把这门婚事给搅黄了。”

袁远道立即明白了。

他是钦天监的四品占卜师,赐婚前必要占卜,这是皇家与礼部的规矩,他只消在二人生辰八字递来钦天监时,做做手脚,谎称二人命格相克,那皇帝必定掂量。

袁远道心里敞亮,面上却不轻易松口,

“王大人,这可是欺君的事呀。”

王书淮自然知道袁远道心里打什么主意,无非是见他主动登门,想拿乔拿乔,好给自己挣一些好处。

王书淮慢悠悠喝着茶,并不立即接话。

袁远道便知这位年轻人看穿自己的心思,登时老脸通红,立即变了语气,“得,老夫一不做二不休,替王大人了了这个难,只是王大人,这分寸如何拿捏?”

这个王书淮早想明白,他提点道,“就道这位江小姐命格与我五弟八字相冲,轻则夫妻口角不合,重则伤身。”

长公主或许不会在意王书煦夫妻和睦否,却决不能看着嫡孙伤了性命。

今日王书煦与江采如见面后,宫里必定要寻钦天监合八字,八字一合便正式赐婚。

这是王书淮想到的最简单又行之有效的法子。

王书淮侍奉帝躬,也深知长公主的心性,即便二人知晓谢云初与江夫人那段过往,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决定,孙媳妇的感受根本不值得与朝廷安危相提并论。

况且那江采如曾与他见过,熟知她嫁进来后,安分否,他倒是可以避开,就怕她针对谢云初,即便谢云初心里没有他,他也不能让任何人给这段本岌岌可危的婚姻制造风波。

至于江夫人,是看中了王家门楣,认定这是一场极好的政治联姻而支持,还是顾忌长女的感受想法子阻拦,王书淮不得而知,也没打算去探究,他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二人又商议了细节,事情落定。

王书淮离开茶楼时,站在台阶往王府方向张望一眼,随后回了官署区,他回不回去,想必她也不在意。

来到衙房,人往桌案后一坐,照常翻开昨夜来不及看完的文书,时不时有官吏敲门寻他签押文书,也有准备账目资料的小吏过来讨教,王书淮耐心处置,至午时,同僚陆续离开,有人去公堂用膳,有人回了府,亦有三三两两结队去东华门外灯市酒楼,伺候他的笔吏见他迟迟不动,进来劝过几回,王书淮面不改色,示意他先离开。

偌大的衙门恍若只剩下他一人,抬眸往堂屋前方洞开的天井望去,热辣辣的日晖洒进来,落下一束浓厚的光,他不知枯坐了多久,光束慢慢斜移,却始终不曾沾染他半片衣角。

客人陆陆续续进门,明夫人与大太太坐在上首,其他贵客论尊卑辈分落座,大家交头接耳小声说话,气氛井然又不失热闹。

谢云初虽是有了身子,却坚持站在堂屋门口迎候宾客,她前世做过首辅夫人,熟知京城贵妇,各人脾性摸得很是熟稔,面对老人家奉承得不动声色,遇到年轻的夸得不留痕迹,三言两语说到对方心坎上,人人如沐春风,亲昵拉着她,

“少奶奶怀着孕,快些歇着,咱们又不是那等拿乔作派的人,不拘这些礼,二少奶奶坐着吧。”

暗道谢云初气度雍容心怀若谷,难怪那王书淮官运亨通,想来找媳妇得对着这个标准找。

谢云初从未见过江采如,直到听说她是江南总督府的二小姐,又坐在南安郡王妃身旁,便猜到是乔芝韵的继女。

江采如出身好,生得漂亮,一张粉嫩的鹅蛋脸白的发光,又是初来京城,众人不认识她纷纷打听,不免开口问到她母亲江夫人。

那江采如一口一个“我娘”,谢云初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做一个极好的母亲。

席间江采如倒是时不时打量谢云初,她看着谢云初那张脸便觉得眼熟,

“姐姐,你不觉得这位王家二奶奶跟娘生得像么?”

南安郡王妃比妹妹大七岁,乔芝韵嫁过来时,她年纪已不小,无意中听说继母曾孕育过一双儿女,仅仅是瞅着谢云初那张脸,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但妹妹性子天真,心里藏不住事,郡王妃担心节外生枝,便道,

“天底下长得像的多得去了,我倒是觉得这位王家二奶奶气度极好,”

江采如见不得姐姐当着她面夸别人,更何况这个人是王书淮的妻子。

“她呀,命好罢了。”

郡王妃听出妹妹语气里的酸气,纠正道,“她可不仅仅是命好,若非没有本事,你以为她能被长公主相中?若非没有本事,那王书淮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在江南连个妾室都不敢纳?”

王书淮“惧内”的名声,从金陵传来了京城。

京城的贵妇大都见过谢云初,不会认为谢云初善妒,反而认定夫妻二人感情好,王书淮心里眼里只有谢云初,再容不得旁人。

尤其今日谢云初从容大方,一言一行已有阁老夫人的气度,她们越发赞赏。

郡王妃这话江采如就更不爱听了。

小姑娘年轻气盛,不愿意屈居人之下,午膳后,郡王妃受江澄所托,要领着妹妹见一面王书煦,为江采如若拒绝,平日不可一世的大小姐骄傲道,

“我就在花厅站着,让他来寻我便是。”

趁着郡王妃遣嬷嬷与三太太通话时,江采如闹出了些动静。

“都说北方女子擅投壶,我初来乍到,也想开开眼界。”

她虽初到京城,身旁却不乏拥簇者,金陵有不少世家来京城任官,这些人平日为京城贵女打压,不由自主聚集在江采如周身。

江采如这话一出,其中一位姑娘接话,

“今日天气好,干脆咱们来个投壶比试吧。”

投壶射艺行酒令,乃常见的助兴博戏。

王书琴身为主人,也不能拂了客人的兴致,立即着人抬来铜壶。

铜壶就搁在阶前的院子正中,院前是花厅,院后是正堂,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围满了人。

姑娘们分成两队,两两比试。

王书琴是主人,将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客人。

京城姑娘争强好胜者多,谁也不愿被江南女子比下去。

只是比了几场,大家发现这位江采如是个投壶的高手。

原来是扮猪吃虎呢。

江采如接连比下去几位姑娘,论理也该适可而止,毕竟是别人寿宴,不可弄得太扫兴。

可她乌溜溜的圆眼转溜一圈,最后落在王书琴身上,

“王二姑娘,你来比比如何。”

王书琴这个人脾气不算好,她看江采如已十分不顺眼,只是念着对方是客,她一直压着火气,闻言便不痛不痒回了一句,

“今日是我嫂嫂寿宴,咱们助兴便可,若是江姑娘真想比,改日咱们寻个地儿比个痛快。”

江采如的目标并非是王书琴,而是谢云初,她俏生生将视线往后一寻,落在正堂门口被众星拱月的谢云初身上,

“我听说二少奶奶当年在赏花宴上一举夺魁,方入了长公主殿下的眼,投壶对于二少奶奶来说,怕是不在话下。”

王书琴闻言顿时来了脾气,“放肆,我二嫂怀着孕,岂能容你挑衅,你真要比,我来便是。”

王书琴只想把这个祖宗打发走。

江采如一听谢云初怀了王书淮的孩子,心里那股无名的怒火蹭蹭冒了出来,谢家门楣并不算显赫,她凭什么嫁给王书淮,江采如虽明白这辈子与王书淮无缘,可越是得不到越是意难平,便咄咄逼人道,

“罢了,我也不是非要跟王二奶奶比,只是王二公子在江南时,我爹爹娘亲甚是款待,我以为以王公子与我爹爹的交情,我来了府上,二少奶奶总该给几分薄面,可我坐了这么久,也不见二奶奶与我说一句话,我这心里纳闷,回头还不知该如何与我爹爹交待呢。”

这是责谢云初不亲近宾客,拿乔做大。

好在众人有眼,能断是非,这位江家二小姐仗着父亲位高权重,来京城便趾高气昂,大家不喜。

王书琴将袖子一掳,打算下场给江采如教训。

恰在这时,不知何人射了一颗石子正中江采如的胳膊,疼得她哎哟一声,立即捂着痛处扭头喝道,“什么人哪!”

谢云佑大喇喇地从人群越出,懒洋洋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睨着她道,

“今日是我姐寿宴,容不得你在这里撒野做作卖弄风头,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行吗?”

谢云初听得这话,连忙从堂屋内迈出来,弟弟就是这个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也容不得任何人欺负自己的姐姐,前世不就是因为这副脾性伤了腿么。

只是她立在一旁看着,并未阻止,她也听到风声说是宫里有意给王书煦与江采如牵线搭桥,私心而论,她不想江采如嫁进来,索性任凭江采如闹,看她丢人现眼。

江采如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眼眶登时泛红,恼羞成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谢云佑没好气道,“你管我是谁?”他扬起手臂往门口方向一指,“来人,送客。”

江采如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叉着腰大声骂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谢云佑朝她翻了个白眼,“我管你是谁呢。”

江采如一身气势被压得死死的,王书琴忽然觉得今日这谢云佑很顺眼。

江采如气急败坏,“你一个男人为什么刁难姑娘家?你不能这么说我。”

“他不能,那我呢?”福园郡主今日在马球场忙碌,来的匆忙,这会儿才来补礼,乍然听到有人闹事,便堂堂皇皇从人群后迈了出来,接了这话,

“我也觉得江二姑娘不甚讲道理,要不,本郡主送你出去?”

江采如成了众矢之的,不免带着哭腔,她前几日在皇宫见过福园郡主,晓得这位有靠山不好惹,她不理会福园,而是将矛盾指向谢云佑,

“听你的语气是谢家的少爷,可是那个名门天下的谢祭酒家的公子,你们家这般没教养吗?谁教的你...”

“我教的他!”明夫人面无表情站了出来,她人虽生得秀气,声音也很柔软,话却铿锵,

“我素来教导我儿行得正坐得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位姑娘平白在人家寿宴上惹是生非,我儿瞧见了,鸣几声不平,也是情理当中,就是姑娘你,我不免要问一句了,有没有人教你为客之道呀?”

江采如被堵得哑口无言,旋即捂脸哭。

那头南安郡王妃闻讯急急赶来,一瞅这那架势,便知不妙,她及时喝住江采如,“采如,不可无礼。”

江采如指着谢云佑,“姐姐,是他们欺负我,他们赶客呢。”

南安郡王妃闻言脸色一沉,妹妹今日是来相看的,哪里能被人赶出去,今后又如何在京城立足,她急得四处寻三太太,三太太早不知溜去何处喝茶去了。

江家与王家这门婚事,王家明面上不可推却,有谢云佑掺一脚,三太太乐见其成。

江采如扑在姐姐怀里大哭。

恰在这时,外头来报有圣旨到,王家人顾不上江采如,纷纷去前厅迎旨,原来是册封谢云初三品诰命的旨意到了,众人在场少不得要恭贺一番,“年纪轻轻便是三品诰命,二少奶奶在咱们京城也是独一份了。”

贺客均往前院涌去,江采如有些无地自容,懊悔今日不该出风头,等人一离开,大太太打了个圆场,请江家姐妹去偏厅坐着,妹妹出了大丑,郡王妃哪还有脸面留下去,拉着江采如往外走。

出门时,三太太倒是赶来了,只道自己方才去了厨房招待不周,郡王妃也不是个傻子,这位三太太的态度与宫里长公主迥异,看来是长公主想结这门亲,三太太不乐意,人家婆媳在斗法,可怜了她妹妹。

郡王妃出身尊贵,江家也不是好惹的,不冷不热回了几句,立即带着妹妹登车离开。

陆续送宾客出府,谢云初接过圣旨回到春景堂。

明夫人在外头替谢云佑撑了腰,关起门来却是责备他,

“你这性子太冲了,那好歹是位姑娘,女人家的事交给女人,你别搅合。”

谢云佑油盐不进,老神在在回,“在我眼里,甭管男女老少,谁也不许欺负我姐。”

明夫人与谢云初相视一眼,无奈一笑。

乏了一日,谢云初二话不说换了家常褙子,躺在窗下炕床上歇着。

夜里冬宁将新制作的烟火桶放在敞厅外一块高高的岩台上,骤然砰的一声,一束烟花升空,谢云初被惊醒了,忍不住抬眼往窗外看去,只见一朵盛大的海棠在半空绽放。

几张活脱脱的俏脸从窗外探进来,

“姑娘,快些出来瞧呀,这是冬宁自个儿制作的烟花筒,可好看哩。”

谢云初披衫而出,由丫鬟搀着来到月洞门外竹林前方的敞厅,响声接二连三嘭出,各式各样的花束璀璨争妍,绚烂多姿。

火星窸窸窣窣散落,如同布满流星的天幕倾垂下来,画面格外震撼。

谢云初搂着冬宁,“你当真是个奇才。”

冬宁不好意思地抚了抚后脑勺,望着流光溢彩的夜空,嘿嘿一笑。

夏安调皮,不知道打哪寻来一块薄薄的轻纱罩在谢云初身上,冬宁责她莽撞,追着夏安要打,珂姐儿看着绚烂的烟花,在院子里蹦来蹦去,春祺顾不上珂姐儿,连忙去帮谢云初取纱罩,那头夏安见状赶忙追过来,拦住春祺,冬宁也瞅着机会抡住了夏安一只胳膊,疼得夏安叫了一声,

“好姐姐饶了我。”

林嬷嬷听到动静奔了出来,一瞅院子外乱成一团,急得老眼冒火星子,

“你们这几个小妮子,竟是胡闹,姑娘怀着孕呢,可劲儿折腾她。”

冬宁立即告状,“嬷嬷,是夏安在捉弄姑娘。”

夏安被冬宁拦腰抱住,笑得肚子痛,朝谢云初求救,“姑娘快救我。”

谢云初被那长长的轻纱给拢着,轻纱挂在她发髻金钗,她像是被捆住的一尾美人鱼,无助地立着,挣脱不开。

火树银花漫天洒落,有的落在树梢,有的粘在屋梁,还有一些落在王书淮的肩头。

他方从户部回来,手里头捆着一摞书册,缓步来到斜廊尽头。

往下便是石径,三两步便可接敞厅,

而那人立在灯火阑珊处。

被轻纱拢着,被火光缭绕。

她穿着一件贴身的长褙,身段高挑,腰身纤细,隆起的小腹丝毫没减她妩媚婀娜的风韵,反而添了几分婉约动人。那抹轻纱罩住了她的身,也困住了他的目光。

珂姐儿围着谢云初打转,轻纱浮动,拍打着那张小小的脸蛋,母女俩笑意妍妍。

烟火刹那间绽放,照亮了谢云初清致的笑颜,似照影惊鸿从他心尖滑过。

她周身那一抹岁月静好,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

那一瞬他忽然想,

心里没他又如何?

他认了。

王书淮将书册扔给明贵,朝那片明光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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