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怕铁杵磨成针,就怕大佬套路深

古人云:父母逝,守孝三年。

虽然不必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大门不出,冷穆言却还是以“守孝”为由在家读书习武,推掉了和外界人的往来,乐天怕他太过悲伤,多次来邀他外出散心,然而十次全被仆人推回去,乐天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被炸出什么隐藏疾患,不便开口,趁人不注意偷偷趴墙头观察,瞅着正常行走的对方,也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度过,一切表面看似平静无事,可内地并不如此——砊虺骗了冷穆言。

他的魂魄确实没有消散,然而他的体内的五脏六腑却在逐渐萎缩,随时会因脏腑气血干竭而亡。

事出还要追溯到前段时间。

当时冷穆言正在院中练剑,一招“划流分水”刺出,未像往常一样收回,反而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狂咳不止,咳喘半天随即哇的喷出一口鲜红,声音惊了院内路过的仆人,仆人立刻通知冷夫人,并请来郎中前来把脉。但无论哪个郎中号过脉均是叹息推辞——冷穆言的内脏正在以异于常人的速度衰竭,他们也束手无措。

今日又请人来诊断,冷穆言站在门外偷听郎中和母亲的谈话,屋中对话的内容无非又是“此事怪异”“从未曾见”等希望无几之词,冷穆言垂眼看着地面,暗暗问体内的砊虺:“你不是说过能让我继续活着?”

砊虺倒不屑一笑:“是你体弱,可莫怪吾。”

冷穆言气恼哼声,继续静听。

屋内烛火昏暗,郎中和冷夫人相对而坐,捋着花白胡子摇头说出实情:“夫人,令郎的身体最多撑不过一年。”

“先生当真没有方法医治我儿?”冷夫人抬袖掩泪。

“这……倒不是没有。”郎中思索良久缓缓开口道,“令郎的身体无损,唯其内脏衰竭,实属怪事。老朽曾粗涉过一些阴阳之术,也只是猜测不敢断言,此非民间疾病,乃是人体内缺失大量灵力才导致内脏衰竭。若夫人真想寻得续命之法,何不去沧陵的瀚博堂一问,此地乃训导异师之地,人才辈出,或许有法子解救令郎性命。”

“这……”冷夫人亦听说过瀚博堂的名声,乃是朱武国鼎鼎有名的学堂之一,里面教出的异师无一不是栋梁之才,可是答话仍旧有些犹豫,巽风郡虽不是极偏的郡县,但离沧陵也是远隔千里,儿子身体又在日渐衰弱,怕撑不到地方就命在旦夕,权衡来去,心里还是有些顾虑。

两人的话一字不漏的钻进屋外偷听人的耳中,此时砊虺突然开口:“有些见识。”

冷穆言有点奇怪:“你什么意思?”

“老头说的不错。”平日极少正经的砊虺这时说话倒是严肃,“你的脏腑衰竭确因吾所致,吾亟待恢复力量,需一个可以承载元神、容纳灵力的容器,凡人之躯自然撑不住。”

砊虺一开始就清楚,冷穆言终会因自己的元神吸干体内力量而亡,不过在明白那件事之前,自己还不想舍弃这个躯体,毕竟找一个能与上古之物元神相适的身躯,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若是随便进到一个活物体内,不出几秒活物就会排斥干枯,冷穆言能硬生生撑下这几年,也实属是个奇迹,而且一个人类的身体,也能掩住他原本的气息,省去许多额外的麻烦。

冷穆言听出他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

砊虺呵呵一笑道:“去找续命之法。你还不想死吧。”

话未落地,冷穆言愣了一下。

他当然不想死。如果说之前的妥协是因为人类的求生本能,现在的选择则是为了寻找当年的答案——其父冷原离奇死亡的原因。那日,巽风郡异师快马来报冷原几日前因公殉职,未再说其他便速速离开,不要说遗体,连一件遗物都没有给母子俩,所以冷原下葬的墓是个衣冠冢。告知的死亡时间和遇见砊虺的时间大致相同,冷穆言隐隐觉得背后之事定不简单。

虽然自己并不想像父亲一样做个异师,但若是有一线生机,就拼尽全力一试,说不准不仅能活命,还能找到把这个老妖怪赶出身体的方法,不过当面找母亲说前去沧陵,怕她会迟疑不决拖延寻求办法的时间,冷穆言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留下封书信然后离开最妥当,当晚简单收拾细软,在书桌上留下封辞别信,趁外面夜色正浓悄悄离家。

行至郡门下,一个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要去哪儿?”

冷穆言转头一看,乐天背着行囊,慢悠悠从房屋阴影里走出来,似乎在这等待多时。

自己并不想让童年好友卷入这场未知的旅途,冷穆言回避话题道:“这么晚不回家,不怕乐伯伯担心?”

“我爹才不会管我,他就是想管也追不上。”乐天伸一懒腰,不理会对方的话直径向前走,“走吧,去沧陵。”

冷穆言略是一惊:“你……”

“咱俩可是从小穿一条裤子玩大的,你那点事还能瞒得住我,我又不是瞎子,难道看不见你家这几年进进出出的郎中?”乐天打断话,回头白了冷穆言一眼,语气显得不满,“虽然是偷听,但你竟然瞒着我性命有危的事,还算一起遇过难的哥们吗?”顿了一下又接着嚷嚷:“而且我也要去那个什么堂,我要当异师!”

冷穆言半是无奈叹口气,知道他是一直梦想着当异师,可惜亲爹不同意,现在终于有个机会,才不会轻易放手。

杠了半天双方终于意见统一,便沿着巽风郡旁、“承天十道”之一的陵山道一路北上,半走半闹的赶路中,二人行至一处名为襄秦郡的郡县前。

朱武国三都大致呈三角形分布,大都承天在上,位置偏北;商都淮安则偏东,相对近海;而文都沧陵略微靠西,比较深入腹地。这襄秦郡,便是十三郡县中最靠近沧陵的郡县。

刚过了郡门没走多远,乐天开始吵吵腿酸走不动路,赖在一处树下死活不走。

“可是你说要到沧陵当异师的,才走了这几步你就不行了?”冷穆言看着坐在树下休息的乐天说道。

乐天揉着肿胀发酸的双腿发牢骚:“我说当异师,又没说练腿当脚夫,我突然想起来,咱俩为啥不骑马或者租车呢?”

冷穆言一语戳破:“你有银子吗?”

“……咱俩提钱多伤感情。”乐天尴尬回句。两人中只有冷穆言一人带了银两,本来一人的花销变成两人份,明显捉襟见肘,能撑到襄秦郡都实属不易,而离赶到文都沧陵,还需要数日。

乐天自知一路靠别人吃饭,也不好说什么,嘴上嘟囔着“日后再还必定不忘”之类的话,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土,四处搜寻又便宜又能歇脚的地方,远望到一家门面极简的客栈,看起来似乎不用费太多花销,准备上前询问住店,还未走近,客栈门口驻足几名百姓,不约而同伸头看向店内,乐天和冷穆言走到人群后也想凑个热闹,只见店小二挥舞着笤帚气势汹汹从屋内冲出,将一娇小身影赶了出来。

“这是你能进的地方?!滚一边要饭去!”小二骂骂咧咧举笤帚恐吓几下,又将一小挎包和一个布偶扔了出来。

“你才要饭!你们全家都要饭!眼力这么差还做生意!”被赶出店的小身影捡起挎包和布偶,抖抖上面的土抱在怀中,鼓着腮帮子语气中充满不平。

原来只是店家驱赶一名小叫花子,好事群众见没什么热闹能看,也两两散去,两人仔细一打量生事者,才发现被赶店的身影是位女孩,年岁豆蔻之龄,脸糊的像个小花猫,长发梳起斜扎在一侧;身着仙鹤流云裙,衣服上虽然沾着不少泥土,却也是能看出带点考究,不像普通叫花子能穿的衣料;一双水汪汪的深蓝眸子气鼓鼓的瞪着店里,生气的模样有几分俏皮。

女孩略微带橘的发色,像是天边落下悄悄融进夜幕的晚霞,看的让人温暖,又有一丝熟悉。

这种熟悉感,砊虺也感觉到了,默默凝视前方又跺地又咬牙的女孩,对冷穆言说出一句奇怪的命令:“别靠近她。”

冷穆言颇为意外,对人类毫不感兴趣的老妖怪,竟然会在意一个一面之缘的女孩,质疑道:“你认识她?”

“不。”砊虺镇定否定又停顿一刻,竟然有些犹豫开口,“也……不是。”

有意思。冷穆言从砊虺肯定又否定的回答里,开始对女孩起了感兴趣,能让某个老妖怪几分警惕,人不可貌相,没准真的藏着什么让他忌惮的东西,他不让靠近那就偏靠近看看,正要走上前询问,旁边乐天抢先一步开口:“小妹妹,他们为什么赶你出来?”

女孩悄悄双指并拢抬手,欲对准店里一处方向,忽听旁边飞出一句人声,下意识抱着行李警觉退后一步,微眯双眼盯着乐天问道:“你是谁?”

只顾生气没察四周,身旁突然出现一人问话,着实吓她一跳。

乐天咧出一看起来和善可亲的笑容说道:“小妹妹别害怕,大哥哥只是想问问你,他们为什么要赶你出店?”

“跟你有什么关系。”女孩随口应一句,自己并不想搭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背上包一扬头打算直接无视掉他走开,抬眼正看到对方身后站着的冷穆言,呆呆眨几下眼睛,盯着对方定在原地。

见女孩又莫名看着身后愣住,乐天伸手在她眼前挥了几下,这几下晃动拉回沉思,女孩垂眼静默几秒,忽然变了一个柔弱的语气,充满委屈说道:“我本来要在这家店打尖,但里面的伙计看我一身泥,以为我是叫花子不许我进去,呜呜呜我才不是要饭的呢,我好饿呀……”说到最后,女孩的眼角涌出几滴晶莹泪水叫屈。

这小女娃前后变脸竟然比翻书还快,而且先不管说出的理由是真是假,脸上的表情做的真是足,冷穆言和砊虺静默看着委屈抹泪的女孩,同感这小娃颇是暗藏几分处事的老练,或许要上点警惕,然乐天却是截然一副相反的模样,可怜又关心的安慰她道:“乖不哭,你父母在何处?或是住在哪里?若是顺路我们送你回去。”

女孩揉着泪眼回道:“我住在沧陵。”

乐天奇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女孩点头:“我是出来帮人跑腿的,结果盘缠丢了。”

大话说出去这下收不回来了……两人的银子本就有些吃紧,再带上一个女孩,这花销可就又多加几分负担,乐天嘴上说着帮忙,但心里还是清楚金钱上的困境,不免有些犹豫,女孩眼光在两人之间跳动,忽地又跑到冷穆言面前,仰着头拉他衣角撒娇:“大哥哥,我一个人走在野外害怕,你们能不能带我到沧陵呀,回到家我就把银子赔给你们,好不好嘛。”

虽然心里想防着点小孩,但对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乞求,双眸凝满凄楚,望的冷穆言不出几秒内心动摇,乖乖缴械投降,略微尴尬回道:“这……我们身上的银两,也不多了……”

“小妹妹,不是不想带你走,我们也是有难处。”乐天也在一旁帮腔,他也没想到女孩是从外地来的,原以为是个附近走散的小孩,有些后悔嘴快说了帮忙的话。

女孩听懂他们话中意思,可仍旧没放弃死活黏上两人,乐天和冷穆言皱眉看着嘟嘴的小孩,在同不同行之间摇摆不定,女孩看两人犹豫不决,低头从小挎包里摸索一阵,翻出一个样子很普通的鹅卵石,鸽子蛋大小,上面有一圈暗暗的水波花纹,举着对两个人道:“你们看这个能不能换钱?”

两人又是有些尴尬看着女孩手中的东西,不过是一个比较圆润的鹅卵石,又不是金银玉石,能值什么钱,正不明女孩的意思,砊虺却突然在暗中开口:“拿着,女娃手中之物实有大用。”

冷穆言更加疑惑,在心中暗问:“那石头有特殊之处?”

砊虺嘿嘿一笑道:“石精凝丹,千年一结,其貌不扬,却可辨世间宝玉佳石,凡人见都难得一见,更不提价值几何。”

冷穆言听完心里大为惊讶,一个小女孩竟然装着这种稀世珍品,不过这种稀世珍品也要懂行的人才认得,换做平常百姓压根看不出价值,依旧是破烂一块,此时旁边的乐天忍不住说道:“小妹妹,你这普通的石头根本不值钱。”

“不是啊。”女孩抚摸着鹅卵石道,“以前家里有人用它赢过好多宝贝呢,所以它一定很值钱。”

“赢?怎么赢?”乐天倒是对女孩的话有兴趣,一块鹅卵石能换宝贝,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女孩指着石头上的花纹道:“它靠近宝石上面的花纹会发光,以前家里人就用它来赌石,百试百灵。”

“当真如此神奇?”乐天拿过鹅卵石举在阳光下单眼瞧,石头实在朴实的毫不起眼,不过看女孩这么肯定的模样,他也想试试,若真的能赢来千金宝石,那到沧陵日后要用的盘缠也能一并有着落,想通对女孩道,“那咱们就去试试,要是赢了钱对半分。”

“好好好。”女孩当即开心回道,“我叫云乂,大哥哥们怎么称呼?”

“乐天。”

“冷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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