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一时间, 李御医倒不知如何回话。随他去侯府给苏二小姐请脉的,还有他那年岁不大的徒弟。

按理来说,红木食盒是蔺侍卫交给徒弟, 再由徒弟去膳房取了桂花蜜糕。

倘若, 一开始食盒就拿错了……

跪着的李御医抬头瞧了蔺云一眼, 就在卫宴跟前, 其意图不言而喻。

蔺云佩刀收在腰间,一身黑衣不免带了冷峻严肃。即使李御医看了过来, 板正面色分毫不改,一丝心虚都看不出来。

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两人平日虽是呛声了些,但蔺侍卫应当也不敢拿这种事打趣他。

可太子放在寝殿的锦白信匣,怎么就到了食盒中?李御医百思不得其解,就听上座发了话。

“李御医既是近日疲累了些,那煎煮汤药的事, 就多让药房盯着。”

卫宴语气轻缓, 不紧不慢地说着。诚然,在锦白云纹下, 修长骨节紧紧攥着,掌心浸出了细汗。

“太子殿下”, 李御医恭敬喊着, 神情略有些动容。他的年岁确实大了, 殿下身体也不似之前那般病弱, 自己该是退下了。

“李御医,还有旁的事要禀告?”

“臣叩谢殿下,这就告退。”

话落须臾,高大门扇就缓缓推开, 午间暖热的光倾斜而入。锦白步履抬起,行至窗前。

兰轩殿确实不宽阔,一眼就越过了朱色宫门。卫宴也在想着,大婚时的寝殿些许要搬回去。至于兰轩殿,搁置便是。

“殿下,李御医走远了。”

蔺云守在卫宴身后几步远,敛着的眸子,诚挚坦然。确实,李御医没有想错,那信匣是他放入食盒之中。

但且那时,是殿下唤走了李御医的徒弟。

“嗯”,卫宴应了声,随即从衣襟内拿出那支如意发簪,微仰在眼前。依稀光色下,那饱和透亮的明,熠熠生辉。

染染,见着那十封信了吗?

应是见到了。染染,会如何回话?

头一次,卫宴心中没有底。他想要迎染染入东宫,和她的心甘情愿,并不冲突。许是禅房的火,烧得他心急了些。尚且,此事还没有完。

“宸王大婚,快了。”卫宴轻快说

道,手上发簪没入乌黑发间。

“回殿下的话,宸王娶侧妃,在五日后。”

蔺云简明回话,搭在铁灰刀鞘上的手掌蜷着,攥紧。他见朝堂近几日的风平浪静,心中就越是怄火。

宸王未免太瞧得起他自己,御史府上的小事都要摆在圣上面前做文章。

估摸也是,加上王御史毅然决然的致仕,让全京城都觉着王茯苓的死必定是东宫做的。

难不成众人便认为,太子殿下有这么些空闲?

近写十日,殿下一入书房就是两三时辰,那宣纸砚台可是备了整整一个月的量。在信匣送出时候,他去案牍前看了。

全然没了。他也掂量过信匣的重,就再正常不过的十封信笺,殿下该是写了多少遍,才留下每日一封。

蔺云不禁想起,从宫庙归京,殿下一心就挂在苏二小姐身上。即使在宫庙禅房,东宫侍卫就找到了王茯苓,还随着她到了御史府上。

侍卫不过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同王御史说了清楚,怎么就变成太子逼死了王茯苓,毫不顾忌先皇后的情面。

殿下姑且连王御史的面都没有见着,他就辞官致仕,其中不免少不了闲言碎语的说道。

“先皇后的旧物,给祖母送了过去,王家族长可有留下什么话?”

卫宴不动声色推开了窗,丝缕和煦春风迎了进来。王茯苓的死,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倒是不至于,亲自动手了结她。

往往很多时候,身死丧命才是最好的解脱。王茯苓服毒死了,反倒是她最聪明的行径。

“王老夫人收下先皇后的旧物以后,用紫檀拐杖实实在在打了王御史三棍。王家族长领着属下去瞧了府上的读书公子们,说道来年春闱,王家会参试。”

蔺云昨日晚间去的王府,烛火月色相映,他大抵猜到太子的心思。重用王家,朝堂局势要变了。

“祖母身子康健,前御史挨的打不怨。一屋不扫,何以坐着御史位子,他该是跪谢孤。王家子弟雏凤清声,这些年来,委屈了。”

卫宴倚窗望着四方院落的天,蔚蓝无云,明净如清水。前世他行即位礼,亦是如此。

在母后还在的时候,王家为了避嫌,王家族长

,即是母后长兄,就辞了丞相一职。王家子弟在朝者,多为京城以外的文官。

纵然如此,母后还是去了,父皇封了李氏为继后,大肆提了李家的人,文武皆有。而那时,王家已然避退朝堂纷争。

儿时五岁,他由王家族长送至东宫。那一跪拜三叩头,他从未敢忘记。自己这条储君的命,从他落地啼哭起,就血色白骨遍地。

父皇向来是帝王,权术弄尽,才想着在他跟前摆着为父的姿态,迟了晚了,也不必了。

父皇纵着卫恪在他眼底下肆意这些年,又偏偏不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任由自己在东宫过活。他不就是想要制衡,还不愿放开手上权势。

那很好,自己现在就是要打破这平静局势,让东宫才是众望所归。反正,自己前世也曾为帝为君。

上位者的肃杀伴着风声溢出冷,蔺云缄默守着,丝毫不敢吱声。想来此次,宸王是真惹怒了殿下。

又过了两日,蔺云随着李御医去了承安侯府。

在红绸高挂的侯府正厅,蔺云依旧板着严肃的脸,对上柳氏那不得不迁就的神情。

“太子念在侯府喜事将近,规矩礼度繁多,恐是顾不上二小姐。不得已,才让属下走这一趟,侯夫人莫要介怀。”

蔺云一板一眼说着,仅是话音就把柳氏吓得够呛。她这些日子皆是从天色青霭就开始忙起,哪有闲工夫去搭理岸芷院的苏染染。

不过她放眼望去,就搁在正厅内的这些,都是上好的东西。她瞧见,散开药香的百年人参就有好几支。

单是这一件,就将宸王府送来的好些聘礼比了下去。更别说那上了鎏金锁头的绛红木奁,该是装了何等好东西。

倒也不是柳氏眼短,她近些日子为了月儿的嫁妆,都愁了好几日没睡着。

侧妃,侧妃,宸王侧妃。这便是刻在了骨子里的轻视,若月儿嫁妆再不好看些,她这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落下心病。

“叩谢太子赏赐,可要唤了染姐儿过来?”柳氏开口问着,心下有了旁的打算。

“有劳侯夫人,但且不必。属下冒昧地传个口信,殿下给福安寺的念空大师写了信,二小姐的生母温姨娘,不日便会

回侯府。对此事,侯爷也是知晓,默许的。”

温姨娘回侯府,温阮要回来了。

蔺云见柳氏面色不大好,便也没等着回话,就随着李御医去了岸芷院。心下却是琢磨着,此事要不要先告知苏二小姐?

罢了,自己就不多言。还是由太子殿下同苏二小姐说道,母女相见应是件欢喜的事。

半时辰后,青竹将太子赏赐的东西来回数了好几遍,才把手上礼单子给了苏染染。

“小姐,这些便是太子赏赐的东西,一件不落。”

庭院凉亭中,李御医明是坐着,整个人却不安生。年岁大些,便性子执拗了,他心头一直念着错拿了信匣的事。

蔺侍卫不在,还好些。一望见他,就想起了殿下把那碟桂花蜜糕赐给了自己。

那桂花蜜糕,着实有些甜。自己吃了小块,剩下的,全然进了他小孙女的嘴巴。小孙女一直咯吱笑着,可见甜腻得很。

“蔺侍卫,你跟在殿下左右久些。你就给老夫出个主意,信匣的事,到底该不该问?”

蔺云手上持了清茶,眼皮都没抬。他今日该是一个人来的,李御医连半分眼力见都没有,待会可别害了自己。

“蔺侍卫,你吱个声。殿下待苏二小姐如此在意得紧,老夫心中颇有不安呐。”

蔺云放下茶碗,嗓音未起,“李御医和蔺侍卫,可是在说道信匣的事。”

苏染染穿了身青黛襦裙,双肩搭上浅蓝褙子,乌黑长发挽成流云髻。整个人瞧着,气色很好。

细语响起,李御医和蔺云心中都咯噔一下。连忙起身间,面面相觑,不知言语些什么好。

“二位不必多礼,近些日子也都熟络了。我拿着信匣也有两三日,总觉不大妥当。今日即是提起,还请劳烦将信匣交还予太子殿下。”

侯府因着苏毓月成婚繁忙,她也不好这时候去东宫见了太子殿下。昨日,自己还在为信匣的事发愁。

只见苏染染从长袖中拿出锦白,那长的信匣就映在两人眼前。这可该如何是好?最后,由蔺云收下信匣拿回东宫,交到卫宴手上。

“苏二小姐,当真是这样同你俩说着?那她可看过其中的信,就没有旁的话。”

东宫书房,蔺云跪地在檀香缭绕前,他已然把话语说了三遍。苏二小姐是否看过信,殿下把信匣打开一瞧便知晓,何苦要为难他?

纵然给自己天大的胆子,他也是不敢碰着其中十封信笺分毫。

半晌,卫宴负着双手在身后,从案牍前绕到书架子前,最后步子停在放了画轴的青瓷画缸前。

“罢了,你且先出去。宸王府那边依旧盯着,卫恪成婚那日必定要格外精彩。”

待门扉阖上,卫宴悄然踩着轻快步子,走到案牍前。伸出去的修长骨节又收了回来,神情紧张着,白皙额间都冒了细汗。

随张张宣纸展开,卫宴心口的扑通声越发强劲有力。他在害怕,也欢喜着。

信笺,染染看了。但眼下,只剩下最后两封。

第九封,他凝神屏气细细看了下来。墨色字样每往下跳一个,心上就落了半拍。

到了最后两行字,他微微阖上桃花眼。须臾,狭长眼尾一睁,那字样是染染的生辰八字。

立即的,卫宴喉结上下滚了滚,颤着双手拆开第十封。那一刻,温热呼吸都停留下来。

丝缕青丝,丝缕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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