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幕俄狄浦斯王

拉斐尔穿过公爵府寂静压抑的走廊, 泛银的月光洒在他的肩上,给他的身体渡上层朦胧的光边,令人有种不真实感, 仿佛他是阴魂不散地游荡在这座府宅里的幽灵。

“滚!都给我滚出去!”

瓷瓶破碎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玛蒂尔达的尖叫和咒骂。

拉斐尔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扇雕花大门,风呼啸着穿过回廊, 仿佛锯子在撕裂空气, 他清秀的面容显得愈发苍白,瞳孔不住地左右晃动,恰似他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玛蒂尔达这些年一直患有很严重的偏头痛,尽管有安妮的细心陪护, 公爵也在为她四处寻找名医, 但依旧没什么成效,严重时医生甚至要给她开止痛药才能入睡。

拉斐尔在那扇雕花大门前站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拧开门把手。

时隔多年,这个卧室依旧没怎么变样, 他环顾四周, 房间正中央是架华丽的大床,四角立有白色大理石的床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把空间切割开来, 墙上的壁灯光影昏暗, 整间屋子宛如浸泡在浓稠的汁液中,隐约瞧见床上躺着个消瘦的人影。

玛蒂尔达穿着单薄的睡衣,她痛苦地将头埋在枕头下面, 披散的黑色长发像扭曲的毒蛇一样蜿蜒在床上,手指上的那只猫眼石戒指闪着绿莹莹的光。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前唉声叹气,旁边是身穿黑色制服的安妮,她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是热水和各种药品,表情不冷不淡。

见拉斐尔推门进来,安妮放下手里的托盘,给他搬来张椅子放在床前。

拉斐尔也不跟她客气,径直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玛蒂尔达在床上痛苦地锤自己的头,冷汗濡湿她的头发,让这个原本美艳的女人显得狼狈又憔悴。

玛蒂尔达知道他在看自己的笑话,她强忍住痛得要炸裂的头,抬眼瞪他:“你很得意?你也来看我笑话?你滚,你给我滚!”

拉斐尔从口袋里摸出根棒棒糖,漫不经心地放在嘴里:“是啊,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你第一天知道的?”

“你,你……”

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恼火,玛蒂尔达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苍白的脸蛋显得有些扭曲。

拉斐尔闭上眼,慢悠悠地哼起歌来,他的歌声回荡在这个寂静压抑的房间里,一种阴森可怖的氛围油然而生。

但越是听到他的歌声,玛蒂尔达越是头疼欲裂,她近乎哀求道:“别,别唱了,我求你别唱了……”

拉斐尔笑起来,笑容中有种阴森怨毒的味道:“妈妈以前不是最喜欢听我唱歌的吗?我记得我小时候,你每次晚上失眠时,我都会给你唱歌,我就跪在这张地毯上,唱得嗓子都哑了也没停下。”

他低下头去看地板上那张缀有流苏的猩红色毛毯,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没换掉这张地毯,地毯已经有些陈旧了,边缘洗得发白褪色。

玛蒂尔达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她爬到床沿,哀求地去抓拉斐尔的衣角:“妈妈知道错了,你让圣座放过我,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拉斐尔深吸一口气:“你受不了,那你当初有放过我吗?”

听到这话时,玛蒂尔达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她再也没有和他对峙的勇气,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湛蓝色的瞳孔里溢出,她瘫软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

拉斐尔盯着她手上的那枚绿莹莹的戒指,恍然想起自己当初吻上这枚戒指的场景。

恍如隔世。

那场轰动一时的绑架案发生后,路德维希的右眼彻底失明,玛蒂尔达的父亲把女儿和外孙都接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父亲过世,她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公爵回去。

那时候拉斐尔已经是上初中的年纪,但由于医生判定他有躁郁症的倾向,公爵便为他请来家庭教师住家教学,他和玛蒂尔达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起摩擦。

转折点是一天深夜,公爵去其他星域出差,睡得朦朦胧胧的玛蒂尔达突然听到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歌声。

被吵醒的她不耐烦地掀开被子,她遁着歌声来到走廊尽头,这里正好是书房的地点,书房的门是虚掩的,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隐约透出。

玛蒂尔达走近去看:是拉斐尔在唱歌。

他小小的身体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金丝雀一样动人的歌声混杂在风声中,悠扬却又透出些许诡异的气息。

家庭老师端坐在椅子上看书,表情悠然自适,像是沉浸在这动人的歌声中。

拉斐尔唱完歌后,家庭老师把他抱到膝盖上,老师抱住男孩的腰,在他耳边细声说些什么。

昏暗的灯光下,玛蒂尔达看到一截苍白细瘦的小腿自然地垂下,往上看是及膝的袜子,袜夹上的银扣反射出锃亮的光。

“你们在干什么?”

她用拖鞋踢开虚掩的房门,双手抱臂,即使没穿华丽张扬的衣服,她身上那股威风凛凛的气势依旧让人不容忽视,这都遗传自她那位当将军的父亲。

看到玛蒂尔达冷冰冰的脸蛋,家庭老师慌乱地把膝盖上的男孩放下来,拉斐尔久跪后站立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他稍长的头发垂在肩上,一张脸极其清秀漂亮,但瞳孔却没有神采,有种哥特式洋娃娃的阴森感。

说实话,玛蒂尔达以前压根没认真看这个小怪物的脸,今天冷不丁看清那张极其清秀的脸蛋,她忽然想起这个男孩已经十二岁了,再过几年就该是个大男孩,时间过得可真快。

玛蒂尔达凝神细看那张脸,却不能在这张脸上找到一丝属于Alpha 的阳刚之气,男孩的皮肤是久未见光的死气沉沉的白,纤长的睫毛下面是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显得弱不禁风,很好欺负的模样。

她突然想起公爵经常在她面前的抱怨:拉斐尔这孩子不行啊,性格老是那么懦弱胆怯,明明也是分化成Alpha的,怎么老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我起鸡皮疙瘩。

路德维希则在旁边笑道:没关系,我会保护好弟弟的。

玛蒂尔达对拉斐尔的感情很复杂,她怀疑过这是她丈夫出轨的证据,但拿出的亲子鉴定却没能锤定这个猜测,可任她怎么查也不查不出男孩的身份,外人的闲言碎语又不断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她的父亲将她如众星捧月般养大,她的骄傲深入骨髓,她不能忍受任何人看她笑话,所以她不能看见他。

但是……

玛蒂尔达的眼神停顿在男孩袜夹的银扣上,冷如冰霜的脸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当玛蒂尔达看到拉斐尔膝盖上的青紫时,她质问那位家庭老师:“你是不是在虐待他?”

虽然她也看不惯拉斐尔的存在,但到底住在她的地盘上,强烈的领地意识让她不能忍受一个小小的家庭教师欺压她的人。

家庭老师辩解:“没有,是拉斐尔自己做错了事,所以唱歌想让我原谅他,是不是这样的,拉斐尔?”

拉斐尔抬起头,瞳孔苍白:“是这样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夫人,你别怪老师……”

这位家庭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Omega,是名校出身的高材生,他的教学水平毋庸置疑,但性格有些古怪,经常用恶作剧捉弄这个性格软弱的学生,然后又对他的痛苦冷眼旁观,等到男孩终于哭出来后,他又会把男孩抱在膝盖上耐心安慰。

即使拉斐尔在日记里叫他“梅菲斯特”老师,却从来没想过去告状,因为他贪恋那份母亲一样的温暖和柔情。

他的反应明显有些不正常,玛蒂尔达冷冷道:“你明天不用来了。”

家庭教师一愣:“可是我是公爵阁下特意请来的……”

玛蒂尔达面无表情:“再多说一句话,我现在就让管家把你扔出去。”

家庭老师被她身上凛冽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他眼中闪过极其不甘心的情绪,但最终也只能选择屈服,临走前,他最后看了眼坐在地板上抹眼泪的男孩。

把家庭老师辞退后,玛蒂尔达刀子一样的眼神又嗖嗖地刺向跪在地板上的拉斐尔:“还愣着干嘛,滚回你的房间去,丢人显眼的玩意儿,连个下贱胚子都欺负到你头上,出去别说你是我家的人,丢死人了。”

拉斐尔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来,细声道:“谢谢夫人……”

他把眼泪擦干,一瘸一拐地走出书房。

第二天早上,玛蒂尔达发现拉斐尔没出来吃早饭,通常她是不爱管拉斐尔的事的,但可能是昨晚的事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她随口问道:“拉斐尔呢,怎么不出来吃饭?”

因为公爵在外地出差,家里的佣人们看碟子下菜,对拉斐尔稍有怠慢,他们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

管家瞪了这些势力的佣人,亲自上楼查看,几分钟,他急忙下楼:“夫人,小少爷发烧了。”

管家是有很多年经验的老人,他有条不紊地让人去请医生,又吩咐佣人去烧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玛蒂尔达也鬼使神差地去拉斐尔的房间看看。

房间里,拉斐尔虚弱地躺在床上,因为发烧,热汗濡湿他的鬓发,他的耳畔和面部都呈现出病态的绯红,原本苍白的皮肤显得特别薄嫩,似乎能窥见暗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跳动。

望着这张虚弱的小脸,玛蒂尔达眼神恍惚了一瞬,她想起她的弟弟。

玛蒂尔达其实不是独生女,她也有过一个弟弟,比她小三岁,他们小时候感情很好。

可惜她弟弟十七岁的时候,留下一封遗书,跳河自杀了,原因是忍受不了父亲严厉的教导和变态的控制欲。

弟弟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画家,但玛蒂尔达那个做将军的父亲却非逼他参军,逼他延续家族的荣耀,十几年的打骂和斯巴达式教育让他不堪重负,最后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报复自己的父亲。

玛蒂尔达记得她十八岁的时候,父亲精心地给她准备成人礼的蛋糕和礼服,还给她举办盛大的成人礼,邀请奥丁的各界名流来为他的掌上明珠捧场。

但就在大厅举行欢乐的宴会时,弟弟却因为背不出《君主论》被父亲关在书房毒打了一顿,那天都没给他吃饭。

弟弟的死也没让她那个冷酷的父亲有过一丝愧疚,后来路德维希出生,他把所有的人脉和资源都堆在这个外孙身上。

路德维希出生后,玛蒂尔达其实也没怎么照顾过这个儿子,她父亲把外孙接回家培养,她的丈夫对此也没有反对,那她这个做母亲自然也选择随波逐流。

弟弟当年不是没有向姐姐求救过,但玛蒂尔达却避开眼神,对他最后的求救视而不见。

彻底闭上眼睛,可能活得会更加轻松。

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地卷裹于这个时代的潮流中,无法逃避,也无法反抗,大部分人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萍,自我意志总是被消解和腐蚀,最后长眠沉溺水底。

可能是因为移情作用,玛蒂尔达看到床上那种苍白虚弱的小脸,罕见地生出些许怜爱的感情。

她坐到床沿,用手帕为他擦拭脸上渗出的热汗。

男孩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湿润模糊的瞳孔里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妈妈……”

他细声喊道,伸出手指抓住玛蒂尔达的衣角。

玛蒂尔达一顿,却没有拨开他的手指,轻轻地嗯了一声。

管家带医生上楼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男孩虚弱地躺在床上,玛蒂尔达耐心地为他擦拭额上的热汗,她低眉颔首,表情再不像往日那般尖锐,宛如圣母的垂怜,这样场景让他不由地愣住,久久没有出声。

接下来的日子里,玛蒂尔达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直到有一天,拉斐尔犹犹豫豫地来到她身前。

“夫人,送给你。”

捧到她面前的是一束含苞欲放的紫罗兰,拉斐尔小声说道:“听管家说,那天我生病的时候,是夫人照顾的我,谢谢你。还有,谢谢你帮我辞退老师,我其实很早就害怕他的。”

拉斐尔那时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他这些年一直在家里让家庭老师来上课,很少出门,皮肤苍白得像脆弱的纸,稍长的头发垂在肩上,倒真像个清秀的女孩子。

玛蒂尔达望着眼前的花束,想起的却是那晚的歌声:“你唱歌唱得很好听,要是真想感谢我,晚上就来为我唱歌吧。”

“嗯嗯,好的,夫人。”

拉斐尔眼睛亮起来,他自认为这是夫人接受他的开始。

但越是看见那种满怀期待的脸,玛蒂尔达心里阴暗的情绪开始蠢蠢欲动地伸出探手。

不知为何,她罕见地想起自己的父亲,不是说以前没想过他,但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去想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如果站在弟弟的角度,父亲确实算不上好人,他冷酷无情,霸道又不讲理,残忍的斯巴达教育逼得弟弟用自杀反抗;但他对于玛蒂尔达,他确实是个温柔慈爱的好父亲,只是在合适的年龄到来后,他却也毫不犹豫地把玛蒂尔达嫁给她并不喜欢的人。

人或许都是在人性的边界上游走,时而走到黑的那一边,时而又转向白的那一边。

玛蒂尔达望着面前那张满含期待的脸,她明知对方渴望得到自己的母爱,心里想的却是要狠狠践踏他的这份爱。

她真的是父亲的女儿,玛蒂尔达恍然大悟。

于是,她朝拉斐尔招手:“拉斐尔,你过来。”

拉斐尔疑惑地走上前,她伸出手,示意拉斐尔亲吻她手指上的戒指。

拉斐尔犹豫地半跪下来,虔诚地亲吻她手指上的猫眼石戒指。

在那一刻,她越过这条人性的边境线,把拉斐尔推向黑暗的那一边,连带她自己也一起坠落下去。

“啪——”

“啊——”

拉斐尔捂住自己的手臂,蜷缩在地毯上,小声呜咽:“为什么打我?”

玛蒂尔达走上前,捧起拉斐尔的脸:“因为你不乖,我昨天晚上让你给我唱歌,你是不是偷偷睡着了?”

尖锐的指甲在划过男孩稚嫩的脸蛋,血珠汩汩地冒出来。

拉斐尔自责地垂下睫毛:“对不起……昨晚我实在是太困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玛蒂尔达睁着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睛:“但是妈妈真的好难受,没有你唱歌的话,我睡不着。”

“妈妈?”

拉斐尔眼神迷茫地看向面前的女人,六岁那年他怯怯地叫这个女人“妈妈”,换来的却是她的尖叫和打骂,如今她却亲口承认自己是她的儿子。

玛蒂尔达把他搂进怀里:“是啊,你是妈妈的乖儿子对吧?你不会拒绝妈妈的任何请求对吧?”

拉斐尔在她怀里呆愣住,他不懂这世间的母子都是如何沟通感情的,但从玛蒂尔达口中听到她承认自己是她的儿子时,他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所以哪怕身体痛得要死,他也努力挤出笑容:“好,我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妈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能让妈妈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做。”

妈妈哪怕打他也是因为爱他。

玛蒂尔达温柔地抚摸他光滑的脸蛋:“好,真乖,我儿子真乖,来,妈妈请你吃糖。”

她从口袋里摸出个铝制的小盒子,将一颗糖放在手心。

拉斐尔跪在地板上,将玛蒂尔达手心的那颗颜色鲜艳的糖果咽下去。

这是妈妈的奖励。

他像一条扭曲的白蛇一样爬到玛蒂尔达的身前,抓住那只温暖柔软的手,将脸贴上去:“妈妈,请爱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天晚上临睡前,玛蒂尔达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发,公爵突然脸色难看地冲进房间。

拉斐尔正睡在卧室的地毯上,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公爵一把将他从地毯上抱起来,发现他身上很多淤青和伤痕,拍拍他的脸也叫不醒。

他惊怒地看向玛蒂尔达:“你给他吃了什么?”

玛蒂尔达头也不回,她漫不经心地梳头:“给他喂了点安眠药,他一直不停地哭,吵死人了。”

“啪——”

公爵反手一耳光抽在她脸上,这是他们结婚以来公爵第一次冲她发火。

玛蒂尔达先是一愣,继而尖声叫出来:“你打我?!你敢打我?我爸爸都没打过我,你敢打我?”

公爵的怒气更上一重:“你是不是想死?你想死别拖着我!拉斐尔是圣座的儿子,圣座要是知道你这么虐待他唯一的儿子,我都保不住你!”

玛蒂尔达一愣:“他,他是圣座的儿子?”

教宗格里高利十三世,想起那个让整个宇宙都闻风丧胆的名字,玛蒂尔达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女人开始害怕,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捉弄一下他,我没想过要……”

公爵懒得听她的狡辩,气冲冲地把拉斐尔抱了出去,留下玛蒂尔达狼狈地跪在地毯上。

她呆滞地盯着那张猩红色的地毯,忽然看到上面有暗红色的血迹,她伸出指甲去扣那块血斑,却怎么也扣不下来。

后来的事玛蒂尔达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知道公爵把拉斐尔送到奥丁的精神病院治疗了大半年,于此同时,玛蒂尔达的身边也多了个形影不离的女仆安妮。

安妮是谁派来的不言而喻,她的报应果然到了。

眼下,望着床上瘫软无力的玛蒂尔达,拉斐尔笑起来:“不如这样吧,你求求我,你求求我,说不定我真帮你得到解脱。”

就像当年我求你的那样。

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安妮用眼神示意医生离开,床上的玛蒂尔达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她的笑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阴森,又透出怪异的神经质。

拉斐尔皱眉:“你笑什么?还有外人还在这里。”

“怎么?你嫌我丢人?你刚成年就和路德维希上床都不觉得丢脸,我为什么要觉得丢脸?我为什么要觉得丢人!”

玛蒂尔达猛地抬起脸,神色扭曲:“你以为我没长眼睛,也没长耳朵?这个公爵府就是个大妓院!整个世界都是个大妓院!你是被卖给了这里,我也是,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拉斐尔颤抖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你闭嘴……”

玛蒂尔达咯咯地笑:“你不是说过你很幸福吗?你是觉得做妈妈的儿子更幸福,还是和路德维希在一起更幸福?拉斐尔,他是我的儿子,身上也流有我的血,归根结底,他和我也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人。”

她忽然绾起耳边凌乱的黑发,鬼魅地笑:“你看我的脸,你难道不会想起……”

“啪——”

不等她说完,一个凌冽的耳光抽在玛蒂尔达的脸上,她尖叫地扑倒在床上。

拉斐尔甩了下发麻的手,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好,谈判破裂,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你就受着吧,痛死你活该。”

他急匆匆地拉开房门,仿佛身后有吃人的妖怪在追他,玛蒂尔达的尖笑声阴魂不散。

“妈妈是爱你的,你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对吗?”

“你给妈妈唱歌,妈妈请你吃糖好不好?”

“妈妈,妈妈……”

拉斐尔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玛蒂尔达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他想起十三岁生日的那天,公爵递给他一个崭新的盒子,祝他生日快乐。

男孩以为和往年一样是各种奢侈品或者书籍,他原本已经打算在打开盒子后做出夸张的表情,公爵看到他的笑容一定会很开心,大家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但当真的打开盒子后,他一下子愣住了,准备好的假笑在这一刻没有派上用场。

里面是个熊猫玩偶。

看到男孩的表情,公爵笑道:“是玛蒂尔达给你挑的哦,她说你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我本来还觉得不太符合Alpha的性格,但我说不过她。”

男孩惊喜地望向公爵身边的女人,但那个女人却没有看他,她满脸不耐烦地把玩手指上的猫眼石戒指,甚至都懒得给他一个眼神。

可尽管如此,男孩心里还是感到很高兴,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熊猫玩偶抱在怀里,细声道谢:“谢谢夫人。”

同时,他在心里又小声说了句:谢谢妈妈。

拉斐尔在原地站住,他背影不住地颤抖,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扇雕花大门,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眼角滑下。

妈妈……

原来幸福真的只是表象,一会儿就消灭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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