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龙颜骤变隐别情

二哥笑了。

只淡淡一笑,像是安心,又似欣慰。

总之,我看不出那深邃的眸子,和他转瞬即逝的笑容中,有别的什么意味。

太明宫内的灯火依旧璀璨辉煌。

西域舞女的身姿在悠扬的胡乐下,翩弱惊鸿、婉若游龙。

父皇的双龙金爵和众臣子的水晶八曲长杯中,都盛满了西域上好的葡萄美酒,在灯火下宛如鲜血。

本朝以右为尊,宴会则以右为亲。

大哥无忌、二哥流怜和我依次坐在右侧的皇亲座,而丞相卢应龙等大臣则坐在左侧的上宾座。

卢相公肤色白皙,潇眉逸须,隐然可以看见年少时的英俊秀美。

他双眼精明透彻,在深陷的眼眶中,宛如双坑中两片通天的堰塞湖。

一身仙鹤朝日服,服上崇山峻岭、云雾缭绕,整个人宛若漂浮在仙境之中。

我从他深陷的眼眶中,看不到任何的喜怒哀忧。里面装着的,仿佛只有君,只有臣。

常婕妤、计德妃以及两位大煞风景的国舅爷,今日并未被宴请,倒正合了我的心意。

桌上的奢侈,和先皇时期的从简早已不同。

水晶龙凤糕、长生粥、见风消、御黄王母饭、八方寒食饼......单单糕点面食,就尽美尽奢。

然而,这种场合中,总有一种随心所欲、不守规矩的人。jiqu.org 楼兰小说网

这种人倒不是天生如此,也并非存心坏了宾主的兴致,只是诸事追求个尽速尽简罢了。

这种人会在众人行完敬酒礼后,直接起身离座,走到皇帝的身边,说他想说之事。

《龙律》中规定的行事顺序,好像与其无关。

我就是这种人中唯一的一个。

大哥皱起眉头,却又不便喝止。

轻淡的笑容,在二哥脸上短暂地划过。

大臣和皇亲国戚们面带诧异,却也不敢言说,只是装作欣赏着舞女的身姿,品味着桌上的美食。

父皇端坐在靠背雕着九条龙的金椅上,睁一对虎目,狠狠瞪了放肆坐在龙椅扶手上的我一眼。

我依旧恃宠而骄,得意洋洋。

父皇是明白人。

他明白,我若一如往常般骄横,宫内的谣言便会消减许多。

所以他收起了怒容,摆出一张尴尬的笑脸,朝众人朗声道:“众爱卿勿怪,蚺鳞王从小娇惯,不守规矩,乃是朕教导无方!”

卢相公作揖道:“陛下哪里话!七王爷念父心切,乃是陛下之福,臣等岂有不悦之理!臣也是为人父者,若有孝子亲近如此,岂不和陛下一样羡煞旁人!”

其余大臣和皇亲国戚也纷纷应和,气氛好不融洽。

我顽劣地笑道:“就是就是!”

父皇脸色一沉,朝众人回礼道:“多谢众爱卿体谅!朕就与这小儿子亲近一番,众爱卿请勿拘束,多彼此畅聊,否则,便是朕怠慢了!”

说完,还不忘摇头叹气,轻声对我训斥一番。

座下众人连忙交谈起来,太明宫登时热闹非凡,洽谈声几乎盖过了胡乐之声。

大哥和二哥随性寒暄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父皇右手一挥,龙椅旁的宦官侍女纷纷退开。

我趁机拿出一块叠好的方巾,避开众人的视线,在龙桌下慢慢展开。

看见方巾上微微发亮的半截黑针,父皇面上一惊,过了片刻,才低声问道:“这是何物?”

我继续在众人面前摆着顽劣的笑容,朝他耳语道:“烟羽楼的凶器。”

他吃了一惊,也强自维持着慈祥之笑,口中轻声道:“却是为何?”

我隔着方巾捏住了半截细针的尾部,不过片刻,那一段便在积温下融为绿水,即刻又褪为无色。

我道:“儿臣猜想,此针刺入活物体内,遇热即化,毒性扩散得非常快。待中毒之人死后,剧毒无法在尸体中长存,便消解得无影无踪。烟羽楼一案,不正如此么?”

父皇勉强维持的笑容,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追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我将今日二哥遇刺之事详细告知。

父皇深邃的眼中涌出一道微光。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回过神来,小心接过我手中的方巾,将黑针抖入桌上宝瓶,用红绳封好瓶盖。

他淡淡道:“凶手果真另有其人。”

父皇大概已经隐隐猜到凶手的身份了。但他显然不愿去追究此事。

我看他左右为难的表情,不禁收起笑容,冷冷道:“凶手身份,儿臣不敢妄加定论。”

他只是应了一声,便让我退下。

那张脸,仿佛又老了十岁。

我和二哥被夏侯宣送回了六王宅,蛟呼王府和蚺鳞王府的人早已被限制出入。

此后,这里将会被天蛾卫长期监视。

简直岂有此理!

我跃上屋顶,南方烟羽楼的璀璨灯火依稀可见。

“掌柜的收了朝廷的封口函。她只需把此事忘了,烟羽楼便能永远红火下去。”

人随音到,我身旁已立着一个身着熔墨禁军服、头戴蛾翅烛火冠的身影。

是夏侯宣。

他与我同观远景,继续道:“五王爷和宾客、奴仆们也被旁人当作醉鬼,让乔装成府中之人的禁卫给背了出去。”

我不愿再提此事,问道:“卢熹微怎么样了?”

夏侯宣答道:“卢长史已被送回相府,想必得在家住上几日。”

我又问道:“寡人明日需要上朝吗?”

夏侯宣答道:“七王爷觉得呢?”

我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迟钝,便道:“寡人明日还要早起,先告辞了。”说着跃下屋顶,躲入床中。

现在的我也只能躲入床中了。

没有四哥和五哥在,原本热闹的夜晚登时陷入了冷寂,令人心中发毛。

父皇是无法拯救我的。

他既不是订定万物韵律的神明,也不是手握全权的开国先皇,他只是个皇帝而已。

我闭上眼,躺在冰冷的床上,整个人好似飘摇在浩瀚穹宇之中,忍受着不透人间烟火的严寒。

身体渐渐凝固,直到听见一个声音,一个仆从的声音。

我睁开惺忪的双眼,端庄起身,照旧打发了仆人,独自走到妆房净面着衣。

瑞兽葡萄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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