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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玄都观的桃花,自来都是极有名的,每年春天盛开之时,红霞烂漫,映着蓝天白云,端的美如仙境。只要是家境稍微宽裕点的老百姓都会约了来看花,更不要说是京中的王公贵族和文人远客。汾王妃把春宴办在这么一个地方,虽然是喜欢热闹,却也不想因此打扰了别人的雅兴,故而只是选了桃花林的一个角落,用步障隔了充作宴席场所。喜欢清静的,自可以在里头赏花饮酒,若是爱热闹,也可以出去自由自在地闲逛。
风气开放,早到的年轻女客坐不住,扶了侍女,将扇子半掩着脸,三五成群地在桃树下说笑,见着行人,便议论一回人家的容貌举止,寻些开心热闹。有那没经过人事的少年郎,见了这种情形总是会羞得脸比桃花红,越是如此,越是被笑,每每总是落荒而逃。
牡丹和蒋云清到得不早也不晚,刚好也被参观了一回。从下车开始,一路都是人,都是眼睛。彼时,蒋云清的手里全是冷汗,她甚至有些想逃走,她感觉得到无数双眼神各不相同的眼睛盯着她们,上下打量,其中很多便是来自汾王府的女眷们。到了里头,在座众人除了汾王妃还是一贯的温和稳重,就连陈氏,脸上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蒋云清微微叹了口气,国公府自己不争气,可怪不得别人轻视,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分屈辱。可看到牡丹笑着给众人行礼问好的样子,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牡丹的笑容热情大方,行礼的姿势无可挑剔,但从始至终,她的腰都很直。一个人的内心,会真实的流露在细微的动作上。虽然说人家都看的是蒋长扬,牡丹有底气,可蒋长扬不也是自己的哥哥么?蒋云清就有些失笑,是怎样就怎样,事情已经发生,日子还要照过,最坏的结果就是这门亲不成了,以牡丹和蒋长扬的为人,自然会给她另外寻一门好亲,大不了嫁得远些而已。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担忧害怕的?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笑容也自然而然地绽放开,腰也挺直了,眼神也不飘忽了。行礼过后,一一回答了席间众人的问候,不管别人的态度如何,她的态度语气都很得体大方,不卑不亢。
汾王妃在一旁默默看着,微微颔首,回头问陈氏:“觉着气度竟是又比从前更好了。你觉得呢?”
小四本来就弱,若是他的妻族强一点,他以后的日子也要好过一点,可是蒋家现在这情形……陈氏不是没有想法,可禁不住小四喜欢。她轻轻叹了口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固然娘家名声清白那是最好,但媳妇想着,这人若是拥有的太多,反而不易珍惜。只有这样的,知道失去的滋味,知道冷暖,才会惜福……”
汾王妃扫了儿媳一眼,淡淡地道:“你这样想,怕是这门亲就好不了了。”
陈氏莫名:“为何?”她可没说错。之前若不是因为小四是这个样子,蒋云清国公府庶女的身份也远远配不上,更不要说是如今。要蒋云清真心喜爱小四,那不太可能,虽然她希望,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那图什么?从始至终,要的不就是一个感恩么?不知恩,不感恩,就不会对小四好,心有旁骛,这日子怎么过?
汾王妃见她不明白,耐心地道:“从前主要是因为小四喜欢她,还因为她的处境不好,蒋家人一心想成这门亲事,所以咱们千方百计让她看到好处,让她自家同意,心甘情愿来照顾小四,说到底,也有些迫人的意思在里面。现在呢,多数人看着她是不如从前了,但你我知道内情的都应清楚,国公府倒了,蒋长扬没倒。现在她跟着哥嫂,情形反而比从前好,再没人迫她。虽然未必有咱们家的富贵,但要寻个年貌相当的,那也不难。蒋长扬不会不管她的。”
汾王妃是真的心疼小四,考虑得很长远,若是陈氏以为蒋云清嫁进来,是自家给了多大的恩惠和体面,长日用这个压着,处处高人一等,蒋云清那个性子,只怕这对婆媳就要生怨了,小四又是那样子,貌合神离,这日子还怎么过?她和汾王活着,自然能镇着,可他们总不能守小四一辈子。等到他们闭了眼,汾王府其他人到时候也未必会管、好管小四的事,而蒋长扬,明显又是会越走越高的,硬拼不怕,怕的是软刀子。
这话陈氏不爱听,当下便不高兴的道:“早前就说好的,他们家还想背信弃义,欺负小四?娘,我可不答应。”敢悔汾王府的亲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难道人家主动上门来说大不般配,你还能怪人家不体贴?”汾王妃的目的达到,面上却不显:“我不是说她家要这样,她不懂事,蒋长扬夫妻还会不懂事?但我是想着,倘若她心思活泛,就算你非得要我也不要。这夫妻比不得别的,得同甘共苦,倘若只能共富贵不能同贫贱,拿她何用?不如给小四一个老实丫头,任揉任捏更妥当。”当下便吩咐莺儿:“去把何夫人请过来和我说话,你去伺候蒋家的清娘子。”
莺儿会意,更觉汾王妃真是用心良苦,这门亲事汾王府有绝对的掌控权不提,蒋长扬和牡丹也自是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人,但兴许蒋云清这些日子好过,会有另外的想法也不一定。这个时候去试探蒋云清,弄清楚她的真实为人和品性最是恰当不过了。
却说牡丹和众人见过礼后,就坐下来和白夫人等几个平日交好,都是做了娘的说话,谈的都是孩子,蒋云清在一旁听得无聊,却也只好正襟危坐,她不似牡丹,平日很少出门,基本就没朋友,相熟的只有汾王府的几个年轻娘子,可是这样的情形下,她也不愿意主动去寻人家说话,只怕被人当做是阿谀奉承之辈。
莺儿笑嘻嘻地过来,行礼问了好,便说出汾王妃的意思:“请何夫人过去说话。”牡丹赶紧起身,把蒋云清托付给白夫人照料,莺儿忙道:“交给奴婢照料好了。”
找自己说话,多半是为了蒋云清的婚事,就算是汾王妃不主动问起这事儿,她也要找机会问清楚的。牡丹给了陡然露出紧张神色的蒋云清一个安慰的笑容,把恕儿留给蒋云清,只带了宽儿去见汾王妃。莺儿便含笑问蒋云清:“蒋娘子怕是不喜欢听夫人们说这些,奴婢伺候您过去看看花儿?”
蒋云清犹豫地看了白夫人一眼,白夫人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蒋云清也就放了心,带了香橙和恕儿一道,跟着莺儿漫步进了桃花林。
牡丹笑着感谢汾王妃的关心:“孩子挺好的,他们祖母的信也才收到不久,她很好,问您安,本想亲自给您写信,只是……”
只是当下乃多事之秋,所以王夫人不敢写,汾王妃心知肚明,接上牡丹的话头:“知道她好就放心了。她一去,我在这京中竟然就找不到一个可以吵架的人,平白寂寞了许多。”话锋一转,问起了蒋云清:“今日见着她似是换了个人,倒比从前大方爱笑了。”
牡丹微微一笑,却不能说是因为蒋云清摆脱了那个窒息的环境所致,只能道:“跟我们住在一起,大概是因为我爱说爱笑,她也跟着学了。”
汾王妃点点头:“小娘子爱笑点的好。从前我觉着她有些沉默严肃了,可又不好说,现在可好了。我年纪大了,就喜欢爱笑的年轻人。”
牡丹听她的意思,就明白亲事还是作数的。只是自家是女方,不能主动开口相问,免得跌了身份,还是得等汾王府主动开口才好,当下也只是表示赞同。
陈氏在一旁听着她二人说闲话,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到正题上,不由有些急了,轻轻扯了扯汾王妃的袖子。汾王妃却只是笑,抬头远远看到莺儿望着她笑,方放松下来,笑道:“看,急了,长嫂如母,你同丹娘讲。”
陈氏也就客客气气地表示,小四年纪大了,蒋家也满孝了,是不是该商量一下亲事怎么办了?都有些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能做到的一定做到,不必客气等等。
牡丹笑吟吟地听陈氏说完,笑道:“我们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就希望妹妹风风光光地出门,衣食无忧,有人疼爱,能过好日子就够了。”又委婉地表达了蒋云清的意思,“家里出了事,很感激王妃和夫人雪中送炭,但也怕牵累了府上,反而不美,心中不安。”
若是没有之前汾王妃的敲打,陈氏一定会认为蒋云清感恩戴德,惶恐不安都是应该的,但现在她的想法就有些不同了,当下道:“我们是信守承诺的人家,那些事情和孩子没有关系,她进了门,我自当善待于她,不会让她委屈。”
牡丹便诚心诚意地感谢她:“云清这孩子是个死心眼,认准了的事情轻易不会变。若是将来她认死理钻牛角尖,还要请夫人教导她。”间接地表达了蒋云清没有起过其他心思。既然这门亲要做,似汾王妃和陈氏这样的人,自然更喜欢一个一心一意的坚贞女子。
陈氏也是个认死理的,当下郑重其事地答应了,气氛很融洽,汾王妃就高兴地笑起来:“那就请媒人上门吧,丹娘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却又补了一句,“我看年纪都不小了,宜早不宜迟。”
牡丹会意,最近朝中不稳,皇后又是吊着一口气,自然要早点定下来才妥当,当下便道:“我们长辈不在了,我没经过事,日子就由王妃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