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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说了几句开场白,宣布此番优胜者将会得到皇帝御笔亲书的“国色天香”匾额一块,谢了一回皇恩,便命人按着入场次序,一边唱名,一边将花上覆盖着的彩绸揭去,然后众人品评一回,将觉得不入眼的干脆利落地就直接淘汰出局。若是觉得好,便留下,也赐花主座位。
那株巨大的丹凤白果然是吕醇送选的。景王看了一眼,便笑道:“此花虽名为什样锦,奈何算上砧木本色也只有三种颜色,难得树形高大,所接部位适宜,优美端庄,花朵更是繁华,在今日这些花中也算难得。留下待选。”
吕醇却不甚在意,轻轻揭去他送选的另外三盆花。当先一盆为紫粉两色的二乔,有全紫色的花,全粉色的花,也有同朵两色相嵌的,花型硕大丰满。二乔不同颜色叶片长相也不同,似这等出现复色的,最妙的就是同枝相应部位上长着叶片叶色、叶形都不同,相当于是赏三种花,两种叶。此花看得出平时伺弄得极好,奈何二乔是中花品种,此时不过开了四五朵,其余还是骨朵,不曾到盛花期,便失了一筹。但也实在是难得了。
另一盆是正在盛花期的玉版白,清贵无双;又有一盆深红起楼子的飞燕红妆。吕醇最看重的是那盆正在盛花期的飞燕红妆,着花约有三十朵,细瓣修长,层层叠叠,颜色纯正娇艳,光彩动人,确实难得。
众人见了,都小声讨论起来,那两个和尚更是亲自下来看了一回。毫无疑问的,吕醇送选的四盆花全都留了下来。相比前面送选的花中,这算是第一份殊荣。吕醇微微有些得意,谢了景王,走到座位上志得意满地坐了下来,默默盘算,若是得到那御笔亲书的匾额,他便是种植牡丹第一人。
接下来是曹万荣。曹万荣送的花有春江飘锦,姚黄,倒晕檀心,品种虽优良,却没什么奇特出众之处,理所当然被淘汰。好在他主打的是一株经过催花处理,属中晚花品种的火炼金丹。火炼金丹最大的优势就是湖色特别艳丽,远看如同一团火一般,最大的缺点则是成花率低。但曹万荣这株花,却开了八朵,算是火炼金丹中很难得的,加上他的催花技术,想不当选都难。于是曹万荣也得了一个座位。
牡丹看得很清楚,曹万荣那株火炼金丹一出手,吕家父子都微微有些吃惊,可见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曹万荣会送这株花参选,更想不到曹万荣竟然有这种催花技术。这催花技术,不要说吕家父子想不到,就是牡丹也想不到曹万荣竟然掌握了,曾经她以为她是独一份。如今看来却是个个都身怀绝技,没有省油的灯。
随着彩绸纷纷落地,空地上的花越来越少。很快就到了牡丹,当唱出何惟芳三个字的时候,许多人都打起精神来。曹万荣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吕醇一如既往的笃定,胸有成竹。景王是饶有兴致,刘畅是面无表情,吕方则是微微带笑。那几个和尚与文人却是好奇或不屑。
牡丹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先前的紧张不安在突然之间全都消失干净。她挺直腰背,含笑看着自己的四株花被一一掀去红绸,将真容露在众人面前。全场鸦雀无声,随即又如蚊蝇一般嗡嗡起来。景王肃了神色,目光如电,看向站在牡丹身边的李花匠,李花匠轻轻摇了摇头。
景王一言不发,站起身来,直接走到那几株花前细细看了一回,笑道:“赵粉、白玉、洛阳红、二乔,大金粉、似荷莲、红莲、黄花魁,花型不同,花期相近,花色艳丽协调,接头部位适宜,心思巧妙,技艺已达化境。其实比先前那株三色什样锦要好得多。姚黄、豆绿,看着没甚取巧之处,其实大巧若拙。花形丰满硕大平时若是悉心照料倒也做得,难得的是晚花早开,还开得这般整齐划一。”
景王又暗暗数了一回,注意到姚黄、豆绿都是二十七朵,三九之数,便别有用意地看了方伯辉与蒋长扬一眼。那二人却全都同时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来,那表情竟然似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景王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道:“都留下待选。”
牡丹笑眯眯地踏着万种目光,稳稳走到曹万荣身边坐下。曹万荣目光阴鸷无比,半是含酸,半是挑拨地道:“何娘子,你真是女中豪杰,令我辈男儿汗颜。看来今日你非夺魁不可了。”
“曹园主你过谦了,你那盆火炼金丹实在是让人想不到,晚花早开,还一次开了这么多,实在是难得。说不得也是非夺魁不可。”牡丹淡淡地回敬了曹万荣一句,顺便扫了吕醇一眼,但见吕醇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平视前方,好似一派的淡然,唯有平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曹万荣虚伪地哈哈了两声,道:“论到催花技术,还是何娘子你略胜一筹,我费尽心力只催出一株火炼金丹,你出手却是两株两个品种,一为中花,一为晚花,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更不要说那两株什样锦,当真是如同景王殿下所说的,技艺已达化境。此番若是夺魁,天下盛名!我辈男儿,从此要屈居你之下了!”他这话一出,周围好些人都看向牡丹,目光含义不明。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下未曾出山出手的异人高士多的是。小女子不敢苟同曹园主这说法,更不敢如此轻狂。休要说这些,不如安心看花如何?”牡丹觉得与他说这些没营养的口水话实在无聊,便果断结束了话题,抬眼看向场地中。
此时已过午间,初选接近尾声,又淘汰了一批,看似没什么悬念了,前三甲将在牡丹、曹万荣、吕醇、以及大慈恩寺送选的叶底紫、九蕊珍珠红中选出。可是最后又杀出了一匹黑马,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牛姓少年带着两盆花参赛。
一为绿珠坠玉楼,花白溶溶,蕊绿瑟瑟。花瓣白如玉脂,又有颗颗绿点,犹如绿色珠子点缀其上,清新可爱。一为墨洒金,花瓣深紫发黑,雄蕊瓣化,花粉在上,好似墨上遍洒金粉。两者都胜在颜色出众,奇特无双。
这两株花一出现,一时之间炸了场。谁的最好,谁的不好,众人原本已经有了些数,此时却又像是拿不定主意了,胜负难料,场上的人紧张,场下的人也紧张,台上评审的人则是各执己见,吵得脸红脖子粗。
在台上评审的众人吵闹不休之际,曹万荣适时又装上了好人,热心地与那牛姓少年攀谈,先夸那少年必然夺魁,又撺掇牡丹与那少年敌对,吕醇仍然一样的装老成淡定,一言不发。牡丹自然是不会上曹万荣的当,那少年也奇怪,任由曹万荣说什么,一句不答,只是微笑。曹万荣自说自话许久,见没人理睬他,只得怏怏地住了口。
此时台上诸人已是闹成一片。吕方认为牡丹的花从品种、技术综合下来是最好的,当之无愧该夺魁;两和尚与两文士则认为:若论催花技术,曹万荣的火炼金丹同样不错;若论名贵品种伺弄得好,吕醇的玉版白和飞燕红妆不比牡丹的豆绿和姚黄差;若是论花奇特,牛姓少年的绿珠坠玉楼和墨洒金远比牡丹所接的什样锦更来得自然瑰丽。也就是说,他们认为牡丹太贪,什么都看着出彩,实际上却没有一件最出彩的。
吕方承认牛姓少年的花够奇特,但却认为是本来就有的品种,并不是他自己培育出来的,那么就还是要看花型、花色、以及技术,根本比不过牡丹的什样锦;曹万荣的火炼金丹虽然同样做到晚花早开,却只有一个品种,不比牡丹同时催开了中花与晚花两个品种,技术上明显差了一筹;至于他老爹吕醇的玉版白和飞燕红妆,伺弄得好是好,却又比曹万荣和牡丹差了催花技术。所以还是牡丹最好。
他们吵得热闹,互不相让,刘畅却是不曾参与,只盯着台下娇艳的牡丹花默默回忆去年牡丹花盛开之时他办赏花宴,尚书府中的热闹场景,再看今年,尚书府中的各样名品牡丹花属于牡丹的都被抬走,剩下的由他重金买入的花则因为没有人关注,花匠不得力,今年开得远不如从前,看着大的大,小的小,叶片黄怏怏的,实在是没什么看头。
再看容光焕发的蒋长扬与笑得甜蜜灿烂的牡丹,远处坐在树荫下,满脸怨毒仇恨的清华和同样愤恨不乐的戚夫人,以及满脸讨好地围着白夫人打转的潘蓉。他微微闭了闭眼,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景王含笑听了吕方等人吵闹了一回,扫了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刘畅,笑道:“他们吵得热闹,子舒你是怎么看的?”
刘畅赶紧收回神思,打起精神道:“各有所长。”
景王听他这明显就是都不得罪的意思,便轻轻叩了叩桌面,语重心长地道:“子舒,你这样不好。”
刘畅一时无言,低声叹了口气。景王也就体贴地不再逼他,转而出声制止吕方等人:“请听本王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