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2

赵不回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

按理说, 以沈祈的为人,对方下了逐客令,他绝不可能在赵不回的地盘多逗留半刻钟, 然而,今日的沈祈非但没走,而且解开了衬衣的袖口, 慢条斯理地将腕上的衬衣翻折了上去。

沈祈看似并不愠怒,也不曾为对钱絮的“庇护”感到有任何的羞耻。

他重新取过台球杆,检查了下巧粉的品牌,抬眼问:“打一局?”

赵不回和沈祈在这个圈子里的交集并不算多。

同在豪门内,哪怕两人自小相识,也不过对彼此的脸有过稍许但不深刻的印响, 因为早在这些豪门家族的内部,也有不同的小圈层,有些晚宴请的人也不尽然是同一批。

大家都有各自的利益小团体,关系谈不上密切。

所以,放在以往,赵不回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沈祈这一号人。

直至他这次回国。

有两桩事都与眼前姓沈的绕不开关系, 一则是自己好兄弟曾经的未婚妻和沈祈有过一段情,待沈祈一回国, 这位兄弟的未婚妻便马不停蹄地和他分了手, 转而投奔沈祈的怀抱;一则在于钱絮——

这个故事有许多的版本,总之, 都绕不开钱絮徒劳无功的三年。

起初, 完整地听闻了这个老套的故事以后,赵不回并不感冒,只道了一声, “那女人着实蠢笨。”

才会痴心错付。qula.org 苹果小说网

要知道沈祈的为人,利益至上,正常人很难和这种人谈论什么情感。

可今天见了钱絮,哪怕对方和他并不对付,他也异常明晰地感受到这些年她真正承受了些什么,她所受到的蒙蔽与欺瞒——

他难以想象她内在的愤怒。

她明明可以利用这段曾经的关系,也可以借此朝着眼前的男人讹上一笔,至少拿到的钱供寻常人可以安稳度过一生了。

但她并没有。

她没有流露出丝毫易脆而又敏感的眼眸,而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在做自己的事情。

原本赵不回并不想同沈祈打这一场,就算要打,他完全可以把球杆扔给徐清衍,让徐清衍本人夺回那么一点属于男人最起码的自尊。

然而,他突然很想要在球桌上好好教训一下沈祈。

赵不回竖起球杆:“打。”

他以为沈祈并不擅长台球,在他的印象里,沈祈和那群好学生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尤其是赫赫有名以自律著称的沈祈,应该在他的学生时代鲜少有时间耗费在台球桌上。

但接下来的几杆,着实算不上太烂。

赵不回不得不重新调整状态,认真专注了几分,才能在这场较量中占得上风,他从沈祈这个打球次序中也不难发现,沈祈的步骤极其明确,每一步看似不经意地借力打力也总是恰到好处。

所以,尽管赵不回赢了,他赢得并不算轻松,过程当中有几分他不愿意承认的焦灼。

“我输了。”

明明真在台球上略逊一筹,但这话经由沈祈之口说出来,旁人总有一种错觉,就好似输掉的结果也在沈祈的算计之中。

落败的沈祈却不卑不亢道,“赵总,尽管没能能赢得这场比赛,我仍然希望你能考虑我刚才说过的话。”

而对于眼眶泛红、骤然起身的徐清衍,沈祈依然态度十分冷淡,生怕对方多作纠缠,还没等徐清衍正式开口要同他打一场,沈祈言简意赅地说明,“抱歉,我今天没有兴致再打了。”

赵不回却没让他轻易离开。

他三两步走到沈祈的身前,挡了他的去路,却又没只手拦下,只不过懒散地倚靠在包间核桃木的门框上,“你让我别欺负她,我就不欺负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赵不回吩咐服务生替他放回球杆,眸光重新变得玩世不恭起来,“老子好歹是家里唯一的继承人,想怎么玩,都是本少爷的自由。”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的提醒。”

“她和别人不一样,”在商场上冷血无情的沈祈是这样评价她的,“阿絮她很单纯,心性也和你公司的那群人大有不同,她不适合呆在你们家那个大染缸里。”

“既然沈总这么放不下钱絮,那为什么在美国的时候和人家分道扬镳,”赵不回听不下去了,毫不客气地告诉眼前男人一个残酷无比地事实,”让她被攻讦和耻笑的人是你,怎么,要拯救她于‘水深火热‘的也是你?”

赵不回戏谑道:“沈祈,你的戏未免太多了。”

“我们之间的确有过一些误会,”沈祈也有流露出暗自神伤的时刻,不过这样泛滥的情绪不会在他理智的大脑中停留太久,“我没有必要一一同外人解释。”

“就算你想说,老子也不大愿意听呢。”

在赵不回看来,这薄情寡义之徒无论在言语上如何文过饰非,都无法掩盖他在感情上足够低劣的真相。

但他也觉得好奇,沈祈是否真的在意过钱絮,了解过女人身上几分旁人难以企及的魅力,但他并不确信这几分魅力是否是沈祈特意来为她而来的源头。

赵不回总以为,事情不可能如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以沈祈对价值至上的推崇,很有可能让别人回来也继续带自己的孩子。

赵不回本身就不守规矩,离经叛道的人很难和他们圈层交集的人一样容易交谈,沈祈见怪不怪。

思考着钱絮未必能在赵氏待多久。

他已经抛出了有足够诱惑的橄榄枝,至于收下与否,全看赵不回这人有没有脑子。

临走前,那份合同却没有直接带走,沈祈将其重新摆放在台球桌最显眼的光照下,“或许,赵总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上面的条款,合作共赢总是我们乐享其成的。”

一点苍蝇小利,也敢堂而皇之地放在台面上,赵不回不知道沈祈从哪里得来这过分的自信。

在沈祈离开之际,当着他的面直接塞进了烟灰缸下的垃圾桶里。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沈祈的拒绝。

而此时,赵不回眺望着沈祈接下来离开的背影,他目送着他的布加迪汇入车流之中,却又惊奇地发觉这个人开往的方向很有可能是钱絮所在地方。

如果她这个时间点下班的话,极有可能在公司楼下看见沈祈的座驾。

赵不回一时间难以明白自己如何制止,急忙下楼,却又事先发送了消息,这位口口声声宣称自己就要欺负钱絮的太子爷也不介意真正的“欺负”一回:

“新来的,你加会班吧。”

生怕她拒绝似的,他随后又补充道,“我爸爸给了你这么高的职位,你好歹做个表率,不加班的话,可能就说不过去了吧。”

赵不回心底有个时不时浮现出来的声音。

“那你还是你爸爸的亲生儿子呢,怎么不见你来公司帮忙呢?”

这看似也像是女人一贯回复的话,徐清衍正欲为方才他替自己扳回一局的事说声“感谢”,却不料,赵不回的脸露出一抹匪夷所思的笑。

很快,他的笑容凝固了。

女人并没有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回复他,甚至连个简短的回复都没有。

他怀疑钱絮已经下楼了,事不宜迟,他几乎拼劲全力地按动着下楼的电梯按钮,他身后的前台小哥还心心念道,“老板,今晚有瓶冰镇的威士忌还没上呢,那可是你最喜欢的麦卡伦系列……”

他的老板好似完全听不见。

江城的另一边,沈栖月小朋友来回想了一天该如何对自己的亲妈解释这个误会。

她是无心的。

天生就认为自己的爸爸应该去找妈妈,就和别人家小孩的爸爸一样。

沈栖月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因为自己的无心之失感到歉疚,想必她的亲生妈妈一定对父亲即将举办的仪式十分期待,可却由于父亲行程的偏差……

不,父亲或许本就真的准备给母亲举行特殊仪式的。

一定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的提前回国,所以才打乱这一切的进程。

对父亲的极度慕强使得年幼的孩子认为父亲永远是不可能出错的,如果父亲犯下了错,那肯定是经由某些人的诱导。

她不知道这个钱絮到底在干什么,不是在美国的时候语气清高地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么。

怎么又提前回来?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她私下和父亲的联系。

不然,自己的父亲怎么舍得放下能让他一心扑向的工作,转而亲自去机场迎接她呢。

你要说接就接了,他们一家人千里迢迢赶到机场,却见不到钱絮一个笑脸,沈栖月不懂有些大人怎么一回事,想着风光回国,又要在明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道钱絮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江城的身份地位,她既已回国,不就是想要和父亲迫切地分享这些带来的好处?

拜托,这在她沈栖月看来,这真的很装。

她最后终于想好了一套说辞,带着自己根本就瞧不上的哥哥一起来到母亲的住所。

那也是一栋精美的别墅。

不同于自己身处郊外别墅的冷冰冰,她没进门,就已然觉得母亲居住的场所天生充斥着无尽的温暖,她朝着沈栖年使了个眼色,表明今儿他能破天荒地来到妈妈居住的地方,托的都是她沈栖月的福气。

可沈栖年只不过亦步亦趋地走在她的身后,眉宇间不见得有任何的感激。

这让居功的沈栖月产生了极大的不满,她到母亲身侧没打算少告状,她是想要妈妈的爱,如果可以的话,那份久违的母爱只聚焦在她一个人身上,她要的从来就不是钱絮那种自以为是的一视同仁,她想要的是彻彻底底的偏爱。

“妈妈,好久不见!”

“今天爸爸临时有点事,就没来得及给你把应该有的仪式都准备好,”沈栖月鼓足勇气,在自己妈妈身前拿出这套小孩子自以为堪称完美的说辞,“我听见爸爸已经在斥责下面的人办事不力了,妈妈,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

以往惹人生气的经历当中,钱絮占据了完完全全的大头。

沈栖月同样也记得,钱絮相当好哄,只要她愿意开启一个新的话,适当地表示一下她的道歉,她就不会做多计较了。

但她发觉她的这一套在母亲程双意这里似乎行不通了。

程双意自从她进门之初,从始至终就黑着脸。

哪怕她小心翼翼地摇着她的胳膊,她的妈妈也不为所动,这下,沈栖月终于真着急了,她坐立难安道,“妈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一定会和其他人确认无误以后,再来通知您。”

程双意脸上的寒霜却依旧没有融化的意思。

但凡她对这两个小屁孩有一丝亲情,也不可能不闻不问这么久。原本这个周末自己应该好好睡个美容觉的,却被叽叽喳喳的小孩吵醒,人总归是不爽的。

而这两个小孩还信誓旦旦沈祈要为她举办些什么party,她甚至都已经通知自己的那一群塑料花姐妹了。

事到临头,偏偏又取消了。

这不是耍她?

她现在根本就不想要和眼前黏人的小女孩多说一句话,但她也知道自己想要回到沈祈的身边,不能真正怠慢了他俩——

至少,在回去之前,她不能这么随意对待他们。

于是,她这个母亲不得不宽容大度地选择了“原谅”:“妈妈怎么可能会怪你呢?”

要不怪她的办法有很多。

程双意作为成年人,当然知道该怎么拿捏这两个小孩,现在不开口提要求,更待到何时提?

她转而语气变得有几分难以言说地失落:“就是昨天我还真以为能够和你们爸爸见面……当然,也能见到我可爱的宝宝。”

“妈妈,都怪那个……”沈栖月差点脱口而出。

她又赶紧住口,意识到说这话可能会引起妈妈继而的不高兴,结巴道,“都怪…怪爸爸的工作太忙了。”

“可我不知道下次和你们见面又是猴年马月了。”程双意说来惋惜。

沈栖月认定了妈妈的宽宏大量,也以为昨天去接机的事情一定是爸爸一时兴起,决计影响不到父母正在修复的关系,她主动提议,并不觉得受到了任何大人的引导道,“妈妈,我们家大门的密码是954628,欢迎你随时来作客啊。”

如愿拿到沈祈家里的密码,程双意却见不得有几分高兴,不为别的,沈祈的密码改了,以前从来都是她的出生年月日,可现在不是。

她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留这两个小孩吃午饭也就变得没必要了。

“妈妈头还有些晕,想休息会。”

那两个小孩立即领会其意思,沈栖月当场表示:“我和哥哥马上就回去,不打扰妈妈休息啦。”

“再见。”

程双意艰难地举起自己的手,朝着两个即将远去的孩子挥了挥,等两个小孩走后,脸上扬起的那一抹慈爱的笑,顿时荡然无存,对着还在煲汤的佣人颐指气使道,“煮了这么久,还没好吗?”

钱絮在即将下班的时候,手机的信箱里莫名其妙多了两条短信。

起初,那人说话格外随意,“新来的,你加会班吧。”

之后便有几分不可理喻起来,以父亲对自己的器重,强行要求自己留下来加班加点,这事愈发古怪。在她的认知当中,赵不回天生对公司的事务不闻不问,更不可能会过多干涉她加不加班这件小事——

明面上看似资本方对自己的无情压榨,可钱絮实在想不出他为难自己的理由。

难不成就为了今天小小的不愉快的插曲?

可人家赵不回当面都不计较了。

纵使赵不回自己当老板,他也不像是推崇这种加班文化的人,事有蹊跷,钱絮不自觉地往事件的另一个方向去找。

那就是假使自己不加班,不继续留在赵天集团的话,可能会撞上了谁?

而在偌大的江城,能够威胁到自己并且引发不快的人,恐怕从来都只有听不懂人话却又身份今非昔比的沈祈。

钱絮明白他的好心,却也拒绝了他的好意。

次次回避可不是她的做法。

难不成就因为他的出现,自己连正常上下班都做不到,那岂不是日后去便利店买个水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又见着了沈祈。

他如果真的想要一次又一次碍眼地出现,那他之后也一定会逐渐接受自己的熟视无睹。

她从升降电梯直达底层,便已经发觉了逼停在赵天集团喷泉前的暗黑色车子,只不过她假装完全没有注意到过。她纳闷于他的空闲,在美国那段付出的时光里,她可不曾见过他如此悠闲地将车停在她的学校门口,两人难得的碰头,也不过是将烦人的孩子托付于她。

除此以外,她和沈祈之间的交集并不密切。

也是从后来,她才明白这段关系建立之初,就建立在完全不平等的基础上,他默认着她的付出,并且视之为理所应当。

而今,自己已经明确表达了拒绝,甚至明说了“不来往”,他反而无处不在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想,这未必是他念他们的旧情,更像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的亵渎。

自己的抗拒让他的心里有几分难受。

他想方设法重新在自己这一边占据主导权罢了。

钱絮经历此事,竟然也看穿了男人的另一面,心知肚明地看破了沈祈虽然看似处处礼貌克制,内心却是个十足的疯子,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一贯的权威——

她倒是想看看如果自己在商场的谈判桌上挤占了沈祈的利益,到时候又会怎样?

他脸上的表情会更为精彩么?

他会因为被伤及了根本而像自己那样差点一蹶不振么?

钱絮面无表情地上了自己的车,至于后面那辆哑黑色的超跑,她来不及听那车的轰鸣,如今,她坐在属于自己的主驾驶位上。

哪怕这是一辆普普通通的甲壳虫,至少,她从不用担心自己何时会被人赶下车。

但她的视线里突然惊奇地出现了另一个男人,她不知道赵不回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偏偏回了赵天,为了当场目睹自己的八卦,见白天狡辩的她如何在夜晚掉落眼泪珠子来?

钱絮一并选择了忽视,不加理睬。

她单手打转方向盘,轻松地开上了宽阔的大马路。

……

赵不回急匆匆赶回来。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勤快地往自家公司跑了。成年之后,更是少之又少,而今天却比较特殊,因为一个女人,他一连来了两回。

赵不回不明白有什么东西驱使着自己这么做。

但他了解自己,明白自己要是不特意跑这么一趟的话,他的良心或许会不安。

他一路上车开得飞快,担心自己来迟一步,落单的钱絮无力招架。

不过等待自己抵达以后,才发觉是他多想了,沈祈低调的跑车确实停在花坛的不远处,但他并没有见到因此而躲闪、退缩的女人。

钱絮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定,她径自走向了地下停车场,没过多久,她开着自己的那辆红色甲壳虫出来。

大众的这款车已经停产了,他不知道女人回国后怎么搞到了这辆车。

但他认为在对待车的这件事上,女人的品味算不上太差,只不过之前看男人时一不小心兴许看走眼了,不然也至于有沈祈口中的那三年。

他颇有兴致地驻足在不远处。

本想着她好歹在自己父亲公司上班,自己也是为了她奔波而来,然而,女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并且毫无留恋地忽略了他。

女人轻车熟路地单手打转方向盘,绕开喷泉外的大理石边缘,在漆黑的深夜扬长而去。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