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荔枝糖18

宋致的父亲靠技术几家,眼光毒辣,手段狠厉,早些年做电子芯片,近年赶上互联网风口,短短数十年,身价千亿,堪称互联网界的神话。

而宋致,作为家财万贯的独生子,不乖乖在家继承家业,而是出去创业散尽家财,这是多么的有上进心啊。

所以宋父对他非常满意,私生活方面也不过多约束。

这就导致宋致这几年愈发荒诞无度,平时和京内几位熟悉的二世祖混东混西,没事约几个女伴找乐子。

陈知礼与宋致不同,他在传统的书香门第长大,陈父跻身政坛,家风严谨,行事谨慎,平日家宴也是再三敲打他为人低调,作事磊落,勿要让人捉住把柄。

这样突兀的解释令唐念有些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也不敢贸然接话,生怕是她会错了意。

不过陈知礼好像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听她回应什么,说完直接换了个话题:“今天有收获吗?”

唐念知道他问的是今天的工业大会,当即跟他聊起miti公司:“有,上午有位架构师分享了注意力机制,注意力机制你知道吧?”

陈知礼点点头:“根据人类视网膜不同部位具有不同程度的信息处理能力演变出的算法[1]。”

“对就是那个,muti公司在RNN中引用了注意力机制,这个可以试一下。”

“这是在算力有限的情况下解决信息超载问题的一种方法,但以我们实验室的算力来说,并不需要。”

还是你会凡尔赛。

“但该节约还是得节约啊,地主家的粮也有耗尽的一天。再说了也不光是解决信息超载问题,我觉得能提高手写字符的识别中最关键也是最容易出错的部分。”

陈知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任务既然交给她,他就不会过多干涉,就算最终失败也是一种宝贵的经验。

“可以一试。”

两人又闲聊几句,陈知礼听着,低头捣鼓起手机上的打车软件。他是坐宋致的车过来的,这会儿被见色忘友的宋某人抛弃了,只能打车回去。

看得出来这位少爷不常打车,操作相当不熟练,光是注册账号这项点了快三分钟。

唐念看不下去了,拿出手机:“还是我来吧,我手机上有打车软件。”

她在打车软件上定位好,叫了辆快车,直奔学校。学校有规定,外来车辆不能入校,车子只能停止校门口。

唐念付钱下车,刚跟司机说麻烦再去趟云水湾,哪知陈知礼也跟着她下来了:“先送你回宿舍。”

唐念本想说不用,陈知礼已经抬脚往前走了。

夜晚的风擦着耳廓刮过去,今天没有月亮,墨灰色的天幕下显得异常静谧。

一路上两人无言,就这么安静回到宿舍,唐念说完谢谢,一抬头看到宿舍楼前站着个熟悉的妇女,是她姑妈唐银婉。

唐银婉也看到了她,大步流星朝她走过来,脸上笑容满面,皱纹都

比以前多了:“甜甜,你可算回来了。”

“姑姑,你怎么会在这?”

唐念没有告诉过唐银婉她报考的学校,怎么会来到她宿舍楼下蹲她。

“我问的你同学,你看看你这孩子在本地上学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这不天冷了,来给你送衣服。”

“我……”

唐念刚要开口,想起陈知礼还在,转头对他说:“谢谢你送我,你先回去吧。”

陈知礼没多想离开了。

唐念松了口气,她一点也不想被他知道自己家里这点破事。

“刚刚那是你男朋友?”唐银婉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长的挺帅啊,家里应该条件不错吧,哪里人啊?”

“不是。”

唐念拽着她胳膊,走到僻静的地方,才说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是实验室的老师,你别打他主意。”

“我打他什么主意了?不就是问问嘛,你看你,防你姑姑跟防贼似的。”

“你有事说事吧。”

“我其实也不太好意思出口,只是最近家里确实有点困难,想跟你借点钱。”

就知道是要钱。

“我没钱。”唐念很干脆。

“你怎么可能没钱,工作这些年没有存款?”

“没有。”

“不可能。”

唐念也不多说,直接把手机解锁给她看,微信、支付宝、各大银行的APP,里面余额加起来将将够一千块。

“我现在只有这一千块钱,你要吗?”

“一千块钱够干什么啊?”

唐银婉不屑地撇着嘴,她压根不信,她知道唐念以前的工作很好,听别人说互联网的算法工程师都年薪百万,虽然她以前也给家里寄钱,但她还是不相信她自己没有留点存款。

“我说,你不会是把钱转给你妈了吧,你爸刚死那会儿你妈那个贱人就想卷款跑路,你还把钱给她,你真是个拎不清的,好赖不分。”

唐念不想在宿舍门口大吵大闹,尽量压低声音:“没给她,也没见过她。”

“你最好是,”唐银婉瞥着一旁来来往往青春靓丽的大学生,想了想:“那你能跟你的朋友借点吧,也不用多,先借个五万八万的应应急就行。”

张口就五万八万。

她脸可真大。

“对了,刚才送你回来的老师看着挺关心你的,你跟他借借看?”

见她要把算盘打到陈知礼身上,饶是唐念再怎么暗示自己要心平气静,也忍不住火大:“我跟你说过了我和他没有关系!”

“又不是让你白要,是跟他借,你写个欠条。”

唐念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里情绪很冷,没半点动容。

唐银婉的语气也弱下来:“这次是真有急事,你姑父在外面欠了钱,人都来家里头好几趟了,姑妈是真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甜甜,姑妈求你了,你想想姑妈以前对你多好啊。”

银婉对她确实还不错,但是:“www.youxs.org,还到处给他借钱,这次借给你下次呢,这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都不够填的。”

他改了,是最后一次,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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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念无话可说,她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他不愿意再扯皮,转身要走。

唐银婉不依不饶地跟过去,扯住了她的包。但也只一瞬间,手臂被突然出现的陈知礼重重扯开。

唐念的手腕也被他从一侧抓住,往身后一带,高大的身影笼下来,挡住了大半的灯光。

唐念抬起头,看到男人利落锋锐的侧脸,男人向来是人群中瞩目的存在,短短数秒,引起颇高回头率。

唐念呼吸一紧,有些说不出话来。

脑子仅剩一个念头。

完了,他听到了。

唐银婉反应过来:“你是刚才的老师吧?”

陈知礼没说话,眉间戾气明显。

唐银婉又笑开来:“正好,唐念想跟你借点钱,你看看你要是手头宽裕点话能不能先借个十万给她……”

陈知礼无言,薄薄的眼皮冷淡地瞧着她,片刻,他平静说:“以虚构事实、假冒他人、隐瞒的方式向他人索要钱财,构成诈骗罪。”

“?”唐银婉想过他会拒绝,没想过他居然说她诈骗,当即跳了脚:“胡说什么,我们家甜甜就在这,我假冒谁了?”

陈知礼轻描淡写地看过来:“你要借钱?”

唐念摇头:“不借。”

唐银婉:“……”

陈知礼不多废话,拿出手机就要报警。

唐银婉急眼了:“你不借就不借呗,一点小事你报什么警,甜甜,你快拦住他啊,别让他报警。”

唐念没动,眼里冷漠到装不下任何情绪,她实在想摆脱她的纠缠,又不想让自己在陈知礼面前太失态。

“一千块钱,拿钱走还是被警察带走你自己选。”

唐银婉眼看现在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好好好,我要一千块钱。”

唐念低头给她转账,唐银婉嘴里嘟嘟囔囔的,收下一千块钱,拎着说要给她准备的棉衣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千块钱也好意思拿出手,跟你那个抠门妈一样。”

“我让你读京北最好的学校,供你吃供你喝,结果就这么报答我。”

“……”

气温变低,路灯变暗,仅有几只飞虫萦绕灯罩飞舞,一下下往灯柱上撞,前仆后继死在光源里。

唐念站在原地,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其实她也没想什么,只觉得累,还有难堪。

太难堪了。

陈知礼不知道她家里这些事,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就闭口不谈,时间久了,他就什么都不问。

她知道他很想知道,只是她不愿意说,他就不问。

假装自己不在意。

是他

一直都在迁就她。

唐念心里有点闷,虽说现在的她已经不像中学时那么敏感,也觉得原生家庭没什么不好意思讲的,只是在一起时都没有谈及的事,现在更不好拿到台面上了。

唐念认真道了声谢:“今天谢谢你。”

陈知礼:“不客气。”

夜晚的云层很厚,大片大片的压在天空,好像要下雨了。

就这么半干不尬的站了会儿,唐念说:“我先回去了。”

“好。”

回宿舍洗漱完毕,唐念爬上床,抛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安详地把自己埋被子里。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我去,你是不知道我今天被老刘骂的多惨,我跟你说……”杨蓁蓁抱怨到一半,看到唐念床上拉得结结实实的帘子,连动作都放缓了:“你睡了啊,不好意思哦。”

唐念其实没睡着,在想高中一些事。

十六岁那年,她刚搬来京北,唐银婉把她接来京北,那时她对她确实很好,不仅经常给她做好吃的,还把胡铭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她住,让胡铭和弟弟挤一个房间。

唐银婉是二婚,胡铭是胡可强和前妻的儿子。

她对唐银婉是感激的,虽说胡家父子不喜欢她,但寄人篱下的日子也可以忍受。

胡铭比她大三个月,青春期的半大少年正是需要隐私的时候,他不乐意被霸占房间,多次吵闹,每次唐银碗都怼回去:“你弟弟都上小学了,她一个女孩子跟他住一起,像什么话?”

胡铭自此记恨上了她,在学校经常给她使小绊子,从后面拽她头发,体育课拿毛毛虫吓她,都是些小学鸡行为,唐念一般直接无视。

事情转机在一次月考后,冤家路窄,调座位时唐念竟和胡铭成了同桌。

某次她去完卫生间回来,看到自己桌上歪倒的墨水瓶和淌了一桌的墨水,桌面上摞的一排书都被洇透了。

她大脑嗡的一声,赶紧抽卫生纸去擦桌子,双手都沾了墨,狼狈至极,旁边的胡铭却在拍桌大笑。

唐念毫不犹豫,把沾了墨水的书和卫生纸朝胡铭丢了过去。胡铭躲过去:“你有病啊,干什么?”

唐念胸腔起伏,声音还算冷静:“你往我桌子上泼墨水干什么?”

胡铭:“别血口喷人,谁看见是我泼的了?”

唐念很确定:“就是你。”

“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

“除了你没人这么闲。”

“既然没证据那就闭嘴。”

说着还朝旁边使眼色,几个男生跟着他开始胡说八道:“我没看见。”

“我也没,铭哥课间和我们去打球了,回来你这里就这样了,不行你去找老师调监控呗,看看最近得罪了谁,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铭哥身上扣。”

“就是啊,空口白牙的就冤枉人啊。”

唐念明白,他们几个关系好,狼狈为奸,自然是相互打照应的,就算找到班主任那里也

没什么用。

她没说什么,擦干净桌子,抱着那几本被洇透的去了楼梯间,留下身后乱糟糟的起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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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题笔记被压在下面,洇花的最厉害,一整本几乎全成了黑的,字迹模糊,怎么都擦不干净了,也没法用了。

唐念想起最近考的一塌糊涂的月考,附中的进度本来就比她原来学校快,这本错题笔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只想好好学习,怎么就这么多事,她又想起爸爸,想起妈妈,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扔掉纸巾,默默坐在楼梯间,抱着膝盖就开始哭,梨花带雨,眼泪断线珠子似的不停往下落。

直至身后的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唐念顿了顿,哽咽着抬起头往后望。

楼梯间没有灯,外面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窗子射进来,将一小块区域照亮。

陈知礼融在黑暗里。

逆着光唐念看不清人,只看到一双长到逆天的大长腿,以为是路过的同学,扭过头去,把脏掉的卫生纸和书收拾一下往旁边挪挪,自己也靠墙缩着,给他滕地方过去。

陈知礼慢吞吞往下走,看着墙边缩成一团的小兔子似的,还一颤一颤的,心里忽然有根弦被拨了下。

他停在了她身边的位置,长腿一弯和她并排坐在了台阶上。

“哭什么,失恋了?”

少年散漫的音色在楼梯间回荡,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唐念错愕地抬头,借着昏昧的光线才认出了他。

这不就是那个和“北大还行撒贝宁”齐名的“数学一般陈知礼”。

唐念本就心情不好,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没好气地说:“与你无关。”

“哦。”被怼了他也不恼,慢条斯理从裤兜拿出一颗奶糖,在她面前伸出手:“吃糖吗?”

他的手指修长,校服袖口松松挽起,露出冷白的腕骨,上面有一条看不太清的疤痕。

唐念望着他,眼眶红着,漂亮的杏眼充满水雾,湿漉漉的像只警惕的小猫。

她不收,陈知礼也没强求,剥开糖纸把糖果扔进嘴里:“哭这么惨,要不要帮你去教训一下那个渣男?”

“才不要,你个只会打架的暴力分子。”她嘟着嘴,并不领情。

“暴力分子?”陈知礼无奈哂笑,上次说他家暴,这次又说他暴力分子,他就长得这么像混混?

“你怕是对我有误解,我这人打小就老实,尊敬师长孝敬父母爱护动物,最大的爱好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能动嘴绝不动手。”

唐念不信,长卷的睫毛被打湿,看人的时候却格外倔强:“你不打架胳膊上怎么会有疤?”

“你说这个?”

陈知礼大方地把衣袖撸到胳膊肘,右手臂冷白的皮肤上覆着一条深红色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袖口,足足十几厘米,蜈蚣似的,怪吓人的。

半年前他和宋致去钓鱼,那孙子下车就握着鱼竿乱抡,钩子正冲他的脸甩过来,要不是他眼疾手快用胳膊挡了

下,脸就破相了。

事后他在医院缝了十一针,当然宋致也好不到哪去,被他爷爷抽得皮开肉绽,被迫放弃钓鱼这项活动。

陈知礼笑道:“你这逻辑有意思,有疤就是打架留下的了?”

“不然呢?”

“还可能是……被打的呢。”

没毛病,被鱼钩打的。

但这话落在唐念耳中却是另一层含义,她愣了愣,迟疑了下,目光变得同情,似乎还有点不可置信:“你也被校园暴霸凌了吗?”

陈知礼:“?”

陈知礼精准捕捉到其中的“也”字,看着小姑娘瓷白的小脸沾着一团团黑色污渍,脚下的课本乱七八糟的,还跑到楼道里无声落泪,不用说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没反驳,低声“嗯”了声。

唐念像是找到了战友,一双雾蒙蒙的眼睁得老大,语重心长跟他说:“那你可不能忍,要告诉老师,你学习这么好,老师一定会帮你的。”

“这还跟学习有关?”

“当然有关,老师们都喜欢学习好的孩子。”

她的眸色暗下去许多,移开眼,低头抱着膝盖,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小团。

她就不一定了,她月考考砸了,刚被班主任骂了一顿,不会管她的。

沉默半晌,陈知礼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行,那一起吧。”

“啊?”

“一起去办公室,揭发恶行。”

“啊这,我……我不了……你自己去吧……”

“所以你跟我说这么多大道理,自己却怂了?”

“……”

她确实很怂,既不想给姑姑惹麻烦,也不敢得罪胡铭,毕竟他们住在一起,怕他日后变本加厉。

她靠墙缩成一团,低着头,像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你自己去。”

“行,我自己去。”陈知礼叹道:“今日你可以躲在角落选择沉默,但是不要嘲笑比你勇敢的人。”

“?”她什么时候嘲笑他了?

“因为我争取到的光明会照耀到你,今日你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再为你摇旗呐喊……[1]”

“……”

鲁迅算是让你给读懂了。

“行,我去,去还不成了。”

就这样,唐念被半忽悠半强迫地拖去了高一级部主任室。她还没想通为什么要来高一级部,陈知礼已经推开门,喊了声:“报告。”

看报的级部主任吐出几片茶叶,看着门口两人:“啥事?”

陈知礼面不改色开口:“我被校园霸凌了。”

级部主任差点被茶呛到,这时候他很想接一句,那他还活着吗?

出于职业素养,级部主任才推了推眼镜,正经发问:“你被谁霸凌了啊?”

陈知礼拽了下唐念的校服衣角,示意她先说。

唐念说:“胡铭。”

陈知礼跟着说:“我也一样。”

级部主任:“他怎么你……们了?”

陈知礼又拽了下她的衣角,唐念鼓起勇气说:“他往我桌子上倒墨水,我的课本和卷子全都被毁了。”

级部主任又把目光转向陈知礼。

陈知礼:“我也一样。”

唐念继续说:“他还上课晃桌子,踢我的凳子,拿打火机烧我的头发。主任,您给我们调开座位吧,他真的严重影响到我的学习了。”

陈知礼:“我也一样。”

级部主任:“?”

级部主任:“你一样个屁,他高一你高三,隔着好几层楼,他怎么去晃你桌子,隔空打牛啊?”

陈知礼摸了摸鼻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也不是不可能。”

逐渐地,唐念明白了陈知礼的意图,他压根就没被欺负,不过是陪她过来,壮胆的。

她忽然想起网络流行的张飞表情包。

俺也一样。

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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