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会离开。
就如同盘庚的藤蔓一样。
我是泥土的儿子，
那里更是我的家。
张鑫落寞的回望着身后，火车早已停靠在站台。行色匆匆的人们簇拥着挤在门前，每一个人都焦急的赶在最前面，只有他驻足在原地，他在等，等谁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在等一声告别，或者是奢求的挽留。
如果说：倘若用一生的好运来换回那一句挽留，张鑫愿意倾其所有来博得这个机会。但是奇迹并不会发生，就如同此时此刻他得面对自己未来的命运那般。
来回张望的他被猛的一拽，踏上了去广州的列车。
“我说你小子能不能有点眼力见，没见我大包小包的，还在那里东张西望，愣着干嘛，快跟着我。”
张鑫没有说话，只是跟随在人群中。他时不时望向一侧的窗边，看看能不能等到送别他的人。然而并没有，视线再次被人潮淹没。他只能伴随着嘈杂声怯懦的移动。瘦小的他堆积在夹缝当中，他有点喘不上气，沉闷的车厢夹杂着浑浊的空气，让他感到一丝后悔。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呵斥。
“你瞎了，还往前走。快，坐这。”
张鑫被这叫声惊了一下，放下书包便坐了下来。
他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时光倒转了一般，原本的祥和，欢愉，此时此刻幻化为了泡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等他回过神来，泡影真如同泡沫那般，在凛冽的寒风当中被摇曳的吹破了。
“你说你，半大的小伙子，怎么像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没有一点机灵劲。”
张鑫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默。
“我他娘的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一路上你就没个好脸，到了车上你还他娘的这副德行。你要在这样不死不活的。当心我揍你。”
那人似乎没了耐心，一个劲地责备着他。渐渐的，拥挤的人群都已落座，列车在广播通报完后，缓缓地驶出了站台。张鑫梗着脖子看着窗外的流逝，依旧还是没有等到。他回过了头，看着身旁的一切，唏嘘不已。
列车渐渐消失在了站台的尽头，送别他的人躲在角落。只是远远眺望，在一挥手之后，眼泪流下。
“我说你小子，真是个少爷命，可想而知，张卫东也没让你吃过苦。到底是大知识分子，咱是个大老粗肯定没法比。
我这人嘴笨，道理和你讲不明白。我就会用拳头招呼。我可没有耐心和你说个一二三四五。”
那人一直在自言自语。张鑫只顾看着窗外，一丝一毫都不愿搭理他。他多么想回头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是好的。期待就如同求生那般，让他此刻不能自已。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是他不能承受的，但是他还是选择了面对。无论是亲情还是寄托。张鑫此时都希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忽然啪的一声，接着头皮发麻，张鑫捂着头望向了身旁。
“我他娘的说了一堆，你这愣种没反应是吧？
告诉你，别做你大少爷的梦了，也别做你的出国梦。你就是这个命。更别指望读书了，往后的日子就跟着我讨生活吧。还他娘的带个书包。不当吃，不当喝的。”
那人嘴里嘟囔着。一把抢过了书包，开始翻了起来。张鑫拽住一角想去夺，但是被他白了一眼。
“咋滴，还想挨揍？拿过来。”
那人恶狠狠的抢了过来，将书本全部倒了出来。
“什么，这都是些什么呀，没一个能用的，你说你小子当了他家这么多年的儿子，走的时候也不带点钱。真他妈榆木脑袋，害得老子一路上还得管你吃喝。”
那人没了耐心一把将书包撇了过去。
张鑫瞪着他，似乎一种愤怒即将爆发，他握紧了拳头，象征着反抗。他挪动臂膀貌似要挥出这一拳。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了。看着眼前的这个无赖，貌似他并不惧怕，也恶狠狠地盯着他。
张鑫有点胆怯，更有点不知所措。
“来，你打呀，儿子打老子，你还反了天了。记住从今天起你不叫张鑫，你是我儿子，你叫栓子。大名吗……我想想。”
他一时憋不出来，最后还是冒了一句
“就先叫栓子吧。”
刘铁柱得逞了，他将张鑫从张卫东身边带走了。带去了广州。带去的同时，也将这家人和张鑫的希望全部破灭了。
刘铁柱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貌似他想睡一会，但是又怕张鑫跑了，于是主动坐到了过道一旁。
对面坐着的是一对兄弟。一高一矮。高个子较为精神，矮个子较为邋遢。刚才刘铁柱责骂的时候他两还上前劝阻。反倒被他呵斥了回去。二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摆弄着自己包里的吃食。
不一会从包里取出了半只烧鸡，一包瓜子。和一袋饼干。
高个子的拿出来放在桌上，对着矮个子说道
“弟，你先垫吧一口，这趟车得坐的久。你身体不好，先补补。”
弟弟接过吃的，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撕扯了一块鸡肉放在了嘴里。美味似乎一下子冲上了头顶，乐呵呵的笑了。
“真美味呀。还是娘做的好吃。哥你也吃。”
“哥不吃，哥不饿。”
“那大叔，兄弟，你们吃吗？”
弟弟客气的谦让了一番，没想到刘铁柱真是厚颜。也扯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油渍麻花的咀嚼着。
“这味道还真不赖，这要不配口酒，亏了。”
说着便从包里翻出了半瓶，抿了一口。
“真美味呀，我说你们哥两好福气，有个会做饭的娘。”
一来二去似乎大家熟络了起来，张鑫在一旁得知，原来这个年纪较小的弟弟患病，家里原本攒了一笔钱要带他去大城市的医院瞧瞧。可谁成想带他看病的爹干活时摔了，下不了床。这就只能把在县里工作的哥哥叫回。这不年还没过完，就得去大医院先排队。
哥哥说着，不停的抚摸着弟弟。
张鑫看着这对哥两，想到了除夕那一夜张凡在自己的怀中。他从未想过会离开依赖他的妹妹，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不知道此时妹妹如何了，是不是哭闹着要寻他。
“那你这一家也够倒霉的了。不过话说回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不容易。”
刘铁柱听着他们的诉说，又抿了一口酒，那半只鸡，早已放在了他的面前。
“大叔，你们去哪？”
“我们？对了，这是我家的小子。我们那去广州，讨生活。”
“广州，那可是大城市。讨生活可不容易吧。你们可真了不得。”
“谁说不是呢，这没办法，村里没年景，只得出门讨吃的。还好带了个小子。要不我这把老骨头也没这个气力。”
“我前面听，这兄弟还在读书，咋不让读了。学出来总比打工的强。”
“读书，读个屁，他爹都吃不上饭了，还想着读书。”
说着刘铁柱白了一眼张鑫，继续喝着酒。
列车前行在路上，张鑫思绪万千，规划着自己虽然出来了，但是到了广州安顿下来还是要想着去念书的。毕竟他不想就此荒废下去。然而他的这一个愿望恐怕又得落空，他不曾想这一路走到终点，迎接他的竟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对了，你这当哥的也不容易，带着弟弟看病。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来，大叔这有厚衣服，你给你兄弟盖上。别着凉了。”
刘铁柱自打听完这哥两的事后，异常的贴心，不是拿衣服，就是拿吃的。不一会，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吃食。
“来，都吃都吃，这一路还长着呢，这年没过完，大叔也可怜你们，遇上了就是一家人。别客气，都吃，咋们虽然苦，但是人苦志不穷，一切都会好的。”
兄弟俩听了刘铁柱的话，似乎一下子暖了起来。
看着一桌的吃食，加上刘铁柱的热情。他们也不再矜持。便吃了起来。张鑫在一旁也蛮饿的，他看了看桌子，刘铁柱掰了一个馍，递给了他。
“大叔，咋不让哥哥也吃这些美味。”
弟弟疑问的看着他们。
“小娃子，你不懂，我们虽然穷，但是知道，好吃好喝是招待朋友的，你们比起我们，那更不容易，我今天就当你们长辈了，替你们爹妈照顾你们。放心吃，吃饱了睡一觉，养足精神。”
张鑫也觉得差异。眼前的这个人和这两天的刘铁柱简直是天差地别。张鑫不愿去深究，也不愿去了解。靠着车窗，便迷瞪了起来。
列车划过铁轨，轰隆轰隆。张鑫做了个梦。
在梦里张鑫手抱书本，走在大学的校园，路旁的春色缠绕着他，他悠扬的在花团锦簇中跳跃，身旁的欢呼叫喊不绝于耳。他定了定神，看到远处的看台上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都在向他招手。他交相呼应，朝着他们疯跑过去。阳光和煦，照着他暖暖的，他展开双臂，迎接着他们的拥抱。是的，我是张鑫，我是你们的儿子，我是那个让你们骄傲的儿子。
又是啪的一声，张鑫眼前的阳光变成了黑暗，他迷糊的摸着头，转过身去。
“兔崽子，睡的他妈还真死，叫都叫不醒。”
张鑫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周围，夜深了，周围原本的喧闹都沉寂在了一片鼾声之中。这才大半夜，叫我起来干嘛。
“快，收拾东西，我们下车。”
刘铁柱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周围。
张鑫看着对面，那兄弟俩早已睡熟，身上还盖着刘铁柱的大衣。
张鑫怔了怔，问道：
“这么快就到广州了？”
“到他妈个屁，快点走，下车再说。”
刘铁柱从架子上蹑手蹑脚的拿下了行李。径直走到了车厢门前，张鑫并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被他拽着一同走了。他看着刘铁柱的棉衣，那两个酣睡的年轻人。满头雾水。
列车驶入站台，这一站是武昌。刘铁柱混入人群拉着张鑫下了车。
他没有多说一句，只是拽着他一直朝出站口走着。
张鑫似乎感知到了，他肯定有什么事情使得他这么慌乱。
出了站台，刘铁柱一股脑的钻到了售票厅。
“你好同志，两张去广州的车票。”
张鑫愣在了原地，看着刘铁柱掏钱的包里还夹杂着一份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