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完结

王杰全程目睹着,看向丰绅殷德的眼神带着些许审视,低声道:“没想到丰大人小小年纪,竟有这么多害人心思!”

丰绅笑的憨厚:“王老大人教训的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杰闻言表情疑惑起来,他听出来这丰绅殷德话里有话。

似乎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提醒他!

随即王杰就陷入沉思当中。

此时,亲王贝勒们也都进殿了,自然是坐在皇帝那桌的左右。

丰绅看着领头的永琰,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一鱼三吃,原来最后一吃在这呢!

亏乾隆想的出来这一鱼三吃之计,一吃金简,让其自认指使尹壮图,二吃王杰,看其到底重是非还是重党争,三吃永琰,看其与阿桂等军中勋贵勾连几何!

正思考着对策,只听李玉绵长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大臣们皆起身甩袖,一拜到底,山呼海啸般:“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主座坐定,沉声道:“都起来吧!”

众臣起身,安静坐回座位,等着皇帝训话。

“今日除夕,这一年我大清的喜事不少。

与喀尔廓之战彻底胜了,朕的最后一块心病算是除了。

这一仗打的好啊,尤其是震慑了宵小!

前些日子,西洋有个小国,叫个什么英吉利。aosu.org 流星小说网

被我大清兵威所慑,来了信,说要来朝贡,想要得着朕的照拂,还说带着不少新奇玩意儿。

朕恩准了,说明我大清煌煌天威,昭彰四海嘛!

……

还有朕的额驸,造了个水暖,现在宫里都用上了,借着今日除岁的日子,朕惦着与列为臣工同享暖意…”

大臣们再跪,说着皇上文治武功震古烁今,实乃古今第一完人……

丰绅见这火候差不多了,呼出一口浊气,一步迈出。

冲着皇帝恭敬说道:“启禀皇上,臣丰绅殷德感念皇上恩德,日夜打造新式龙辇两架,想要敬献给皇上,恭请圣上和各位王爷移步一观!”

金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热切神色。

皇帝脸上的兴趣愈发浓厚,淡淡道:“那便看看吧!”

说完,在永琰和永瑆的搀扶下,走出大殿。

其他亲王贝勒大臣们,也紧紧跟上了皇帝。

只见殿外的广场上,两架四轮马车已摘下毡布。

有车夫小心操控着,由远及近。

马车高大宽敞,加之行驶起来异常稳定,丝毫不见摇晃,更显威武张扬。

车夫将马车停在御道之下,仔细观察,只见车体涂漆,色泽玄黑光亮,缀之以纯金盘龙,在阳光照耀下,发散着耀眼的光辉。

皇帝走下御道,围着马车上下打量片刻,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随即,他将关注的目光转向永琰,吩咐道:“永琰,这一年这些皇子中你最是辛苦,朕要赏你,替朕试试这新式马车!”

说完,皇帝便仔细观察起永琰的表情,心道若是永琰与阿桂等过从甚密的话,必然就会知道丰绅殷德炸车之事。

只要他稍有迟疑,便瞒不过朕的眼睛。

同时关注着永琰反应的,并不止皇帝一人,更方势力的神情皆紧张起来。

“谢皇阿玛,儿臣领命!”

永琰恭敬一拜,径自走向马车,竟无半点迟疑!

乾隆暗自颔首,看来这金简一伙,并未和储君勾连。

他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脸上的神情便放松了许多。

只是此时没人注意到,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王杰,竟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皇帝竟让永琰上车,这是金简和阿桂没想到的,两人对视一眼,只见阿桂暗中点头。

就在永琰将要踏上马车之际,金简突然跑出,一把抱住永琰,大喊道:“马车有诈!”

此举一出,引得侍卫们纷纷上前,将马车团团围住,吓得那车夫在车上瑟瑟发抖。

乾隆面色有些不喜,质问道:“金简!你这是何意?”

金简不避皇上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沉声道:“臣也有一礼献与皇上,乃是乱臣贼子一名,和珅!”

此言一出,朝臣沸腾起来,皇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金简继续说道:“臣通过审讯尹壮图得知,这和珅父子想要以马车刺王杀驾!”

“你放屁!”

突然一声断喝,原本还有些喧闹的殿前陡然寂静无声,是何人在皇上面前也敢如此粗鲁!

只见丰绅殷德一步跨出,原来是他,那就不甚奇怪了。

丰绅走到金简面前,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说我要以马车刺王杀驾,可有实证?”

金简自信道:“前日,你在庄子以火药将马车炸得四分五裂,就是为了今日的演练,你以为做的隐匿便没人知道了?

告诉你,尹壮图已经招供了,你和珅父子就是为了谋害圣上才造出这奇形怪状的马车!”

话音刚落,就有在场大臣将当日军中斥候记录交予李玉,呈递皇上。

丰绅却不屑道:“那日火药炸车不假,但那是马车的抗爆性能测试,亏你还当过内务府的官,给皇上用的东西,都不用做质检的吗?

还有,火药炸车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始终监视着本官不成,还托名尹壮图招供,那尹壮图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丰绅这话中虽然有些词句古怪,倒也不影响大家听懂了他的意思,确实有些道理。

而且在丰绅殷德说尹壮图听金简的话时,有些人的脸上已露出疑惑神色。

他们确实发现这里面似乎有不少巧合。

金简却并不慌张,悠悠说道:“哼,伶牙俐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可敢让我当场检验?”

丰绅脸色有些惊怒:“你想怎么检验?难不成你要拆了皇上的龙辇?”

金简面向乾隆,坚定道:“万岁,为了您的安危,臣斗胆请您降旨验车!”

皇帝冷哼一声:“好,朕便遂了你的愿!”

说完,一群持着斧钺钩叉的侍卫,在大臣们的注视下,一会功夫就将马车拆了个零碎,当然,这样的暴力拆除,肯定是装不回去的那种。

一堆碎片摊在那里,连个火药渣都找不到!

大臣们皆窃窃私语起来,有的说这就给皇上的龙辇拆了?

还有的说这大过年的是存心给皇上添堵!

也有的说拆就拆吧,反正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马车。

乾隆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金简却无半点惧色,仍逼视着丰绅,道:“这马车是你所制,想要以马车行刺,自然随时可以!”

丰绅露出一脸愤怒神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此时,和珅也迈出一步来,悠悠说道:“金大人,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何故构陷啊?”

金简冷笑一声:“和大人,说到构陷,你才是个中高手吧!”

说完,他转向乾隆,恭敬道:“皇上,罪臣尹壮图昨日供出真相,和珅就是其构陷朝廷忠良的幕后主使,臣这里还有和珅亲笔书信一封!”

说着,他将那日截获的书信也交给了李玉。

李玉转给皇上,乾隆看了片刻,将信交给众臣传阅,征询的目光落到和珅身上。

和珅面不改色解释道:“这封信的意思,是让苏凌阿管好了尹壮图,别随意攀咬,不要大过年的给皇上添堵!有什么问题吗?”

众臣一听,再对照信上的内容,是啊,和中堂说的也不无道理啊,单凭这封信,就算可疑,却也定不了人家的罪证!

金简脸上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底气十足的冷笑道:“和珅,本官就知道你必定会狡辩!各位大人,最近想必你们也是被尹壮图搅得不得安宁,今日你们便做个见证,本官必定替朝堂除了和珅父子这害群之马,还我大清朗朗乾坤!”

顿了顿,金简恭敬冲着乾隆一拜:“皇上,臣恳请带尹壮图上殿对质!”

皇帝玩味的目光盯着他,半晌,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带人上来,脸上阴晴不定,任谁也看不出喜怒。

不出一会,侍卫将尹壮图带上,大臣们都怒目而视,有些脾气冲得干脆喝骂起来,什么趋炎附势,什么读书人之耻,什么没脸没皮,这些话不绝于耳。

尹壮图倒是面色如常,似乎破罐子破摔了,逻辑清晰的将和珅如何指使他攀咬,出于什么目的,又是如何密谋行刺的事都说了个清楚。

说完,竟是昂首挺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不见半点心虚!

看得大臣们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骨、生啖其肉。

朝堂一片哗然,这尹壮图说的有鼻子有眼,桩桩件件都能对应得上,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离着和珅近的大臣都不自觉的挪了挪位置,和珅周围瞬间形成了一片隔离带。

侍卫们也不自觉的向和珅还有丰绅殷德身边靠近,似乎只待皇上一声令下,就将两个乱臣贼子拿下。

乾隆眯起了眼睛,冷冷盯着和珅,脸色越来越凝重。

有那才思敏捷的大臣,如纪昀之流,片刻间就打好了腹稿。

当下迈出一步,义正言辞道:“圣上,和珅父子狼子野心,祸乱朝堂,比之前明严嵩父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实乃古今奸佞之最,臣泣血叩请圣上诛杀此二獠,以正朝纲!”

丰绅闻言,一声冷笑,盯住纪昀的眼睛说道:“纪大学士,莫说这尹壮图一派胡言,就算真如他所说,你将我父子比作严氏,那就是觉得当今圣上昏庸如那一心修道的前明嘉靖皇帝了?其心可诛啊!”

乾隆冰冷的目光看向纪昀,不快道:“朕以你文学见长,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敢妄谈国事!”

吓得那纪昀两股战战,跪地不敢再说半句话。

正当此时,又一大臣出列,丝毫不避乾隆愈发狠厉的气势。

众人心说这是哪来的诤臣,端的是铁骨铮铮,定睛一看,原来是刑部的马侍郎。

都在心中暗赞一声,马大人颇有古之贤臣风骨!

却不料,这马侍郎开口第一句,就让大家大跌眼镜。

只见这马大人一手扶腰,一手猛地指向尹壮图,怒喝道:

“尹壮图,你休要信口开河,你和金简的事,漏了!”

现场陡然间嘈杂起来,刚才不是说他跟和珅吗,这怎么又跟金简了?

马大人停顿片刻,神情坚毅,语气斩钉截铁:“臣参金简三大罪。

其一矫诏劫狱,前日金简以尹壮图涉京畿安危的由头,在无圣旨、无军机处条子的情况下,强行将其从刑部大牢劫走。

其二诬告构陷,自尹壮图被劫走,臣便留心探查,发现尹壮图之攀咬构陷皆为尹壮图指示,人证为刑部捕快,可证实尹壮图早与金简勾结,书证为从金蕴布宅邸查抄之密折,其中金简亲笔所写对和珅父子的查探结果,竟与尹壮图先前之供述一字不差,难道金大人能未卜先知不成?

其三弑君谋逆,证据为尹壮图之亲笔书信,其中多次提到以水暖之漏洞,刺王杀驾!

臣已命人将所有相关证据誊抄,请圣上预览,亦请各位大人审阅!”

说完,马侍郎便吩咐左右,将尹壮图的供状和金简的折子、书信一并交予李玉等太监。

李玉先将其呈送乾隆,又吩咐分发各位大人。

现场死一般沉寂,只有沙沙的翻阅声音,谁也不敢多说半句话。

乾隆也看得仔细,神情愈发愤怒,直到将这一叠折子、书信狠狠掷在金简脚下,怒喝道:“竟奸佞如斯!”

此时,尹壮图见机突然跪地,哭诉起来:“启禀皇上,臣死罪!打从开始这金简就抓到了奴才的把柄,威逼利诱之下,指使奴才妄议朝政,而后又是金简让奴才构陷忠良,后来这金简竟让奴才污蔑是和大人在幕后指示,求皇上明察!”

金简脸色愈发惨白,身子筛糠般颤抖着,眼前晃着的都是大臣们怒目而视的脸庞,还有皇上欲杀之而后快的冰冷眼神。

他不明白怎么就坐实了自己指示尹壮图的罪过,自己明明没有指示尹壮图啊,可人证物证俱在,他想要大喊冤枉,却发不出声音。

身边瞬间又吵嚷起来,怒骂声不绝于耳,似乎在他脑海中形成一道洪流,搅得他头痛欲裂。

金简只觉天旋地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何局面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必胜的杀局啊,怎么反倒落到这步田地!

惊怒攻心之下,竟两眼一黑,栽倒了过去。

“来人,将金简、尹壮图收押,严加议处!”

皇帝冰冷的声音响起,壮实精干的侍卫立刻将二人锁拿,拖了下去。

阿桂在人堆里,手脚有些冰冷,心底一声哀叹,终究万事皆空了啊!

经此一事,宫宴已变了味道,喜庆吉祥的宫灯下,见不到一张笑脸。

最令人心悸的是,在乾清宫里面,就能听到宫外刀甲铿锵、脚步嘈杂,号令喧闹。

即使再不知兵的文官,也能听出这是军队出动的声音。

皇帝全程冷着脸一言不发,群臣噤若寒蝉、战战兢兢。

乾隆五十八年除夕的宫宴,就在这诡谲、肃杀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丰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连日来郁结在心中的一桩大事算是了结了。

剩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怎么救出尹壮图了,那是个好人,不能给金简那些人陪了葬。

想着,他便起身快步离开乾清宫。

这皇宫真不宜久留,他生怕乾隆又给他出题。

再这么下去,恐怕自己都快被这些古人折磨成创伤性应激反应综合征了。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正走在宫外的广场上,李玉那不讨喜的胖脸又在他眼前出现了。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这些天太过紧张,导致出现了幻觉。

怎么也不能连口气都不让喘吧,地主老财都知道农闲的时候给长工放放假,他觉得乾隆不会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所以他晃了晃脑袋,好像没看见一般加快了脚步。

只是隐约间好像听见后面李玉公鸭一样的嗓音:“额驸爷您这是?诶,诶,额驸爷,您等等奴婢啊!”

诶?好像不是幻觉,毕竟幻觉中不会出现拦路的侍卫!

完了,这准又是没好事了,他心里苦涩起来。

乾隆怎么就盯上他了呢,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就是生产队的驴也没有这么使唤的!

什么996、007,这乾隆怕不是资本家的祖宗!

想着,他便一脸生无可恋的看向李玉,无奈道:“李公公,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李玉一脸堆笑,谄媚道:“额驸爷到底是年轻,这腿脚硬是好,咱家险些没撵上您,这宫中可是一等一的风水福地,多待一待对您有好处…”

丰绅苦笑,忍不住戏谑着:“我可无福消受,不像李公公,见天在宫里受这风水熏陶,看这福气给您催的,多圆润…”

李玉眼珠一转,笑得更开怀了些,点头哈腰道:“额驸爷您玩笑了,奴才哪有您福运亨通,还指着借您的光呢…”

话毕,他挥手遣散了身边的侍卫,还警惕的左右观察了一下。

见四下已无人,这才从怀中掏出了一道折子,不动声色的塞进丰绅的袖口。

“这折子没敢让万岁爷看,还望额驸爷以后多有照应!”李玉小声说完。

轻咳一声,声音洪亮起来:“额驸请吧,万岁爷召见!”

丰绅一头雾水,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打开折子查看。

只得跟着李玉一路进了养心殿。

殿中并非只有乾隆一人。

永琰站在乾隆身侧,还有和珅、王杰垂首立于阶下。

乾隆双眼微闭,似在养神,语气平常:“若不是阿桂调兵逼宫,朕,竟不知自己坐在刀尖上!”

乾隆虽是以寻常语气说出这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听得心惊胆战。

皇帝这话虽说的是阿桂,可却是给他们听的,这就耐人寻味了。

阿桂能调兵,谁敢保证这大殿里面没有第二个阿桂呢?

所以老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这是要借着阿桂,试探、敲打在场这些人。

永琰面色一凛,目光转向和珅,思忖片刻,刚要说话。

却被王杰抢了先:“启禀圣上,那阿桂自恃军功,在军中结党已久,此等狼子野心,世间无二!

今既已将其党羽铲除,则社稷安矣!”

乾隆不置一辞,征询的目光看向永琰。

永琰先是被王杰抢话的举动搞得一愣,随即眉头便舒展开来,似乎是想明白了个中缘由。

现在可不是与和珅争斗的好时机。

于是他小心翼翼说道:“儿臣以为阿桂之所以能轻易调兵,盖因其掌军日久,蓄意结党所致。

儿臣请皇阿玛斩草除根,诛杀此獠!”

皇帝沉吟片刻,苍老的声音又响起:“和珅,你怎么看?”

和珅不动声色,恭敬说道:“臣以为十五爷所说有些道理,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阿桂领兵多年,又刚平定了台湾林爽文叛乱,此时杀之,只怕寒了众将士的心。”

永琰冷哼一声:“和中堂此言差矣,阿桂连调兵犯禁的事都敢做,不斩,岂知不会被旁人有样学样?”

说完,永琰阴冷的目光就盯上了和珅。

和珅却不动声色,亦不再言语。

丰绅听永琰这么说,忍不住腹诽着,这永琰现在说的好听,还要杀这个杀那个的。

等他进化成嘉庆,再当政个十几年,他就会怀念他爹还在的时候了。

到时候只要几十个天理教暴徒,就能一路通关,杀进紫禁城,坐上他的龙椅,过把皇帝瘾。

虽说最终还是平息了,可这事也成了历史的笑柄。

人在木兰围场,骑着马,打着野味,家就差点让人偷了。

能与之媲美的,恐怕也只有前朝那个修道皇帝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那个和他有一字之缘的明朝皇帝,差点被宫女勒死。

这两位嘉字辈老哥,堪称帝王圈的卧龙凤雏。

丰绅想想就有些想笑,却又感觉这个场合如果笑了,或许会被当作头身分离术的展示样本。

于是他憋得有些辛苦,可能是表情管理没到位,竟被乾隆给盯上了。

“丰绅殷德,这事是你惹的,你来说说!”

丰绅被乾隆的话震惊了,乾隆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这事是他惹的。

他娘的,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绿茶非要一鱼三吃!

这会人也抓了,事也办了,提上裤子不认人了?

这一瞬间,他好像成长了,尤其是对于什么叫拔掉无情有了更加深刻的领悟。

于是他认真思索起来,这事无非就是阿桂的杀与不杀。

永琰主张杀,是因为没有选择,毕竟那是要弑君的人,作为储君,他的立场只能是与之不共戴天。

和珅主张从长计议,既是明哲保身亦是老成谋国之言,毕竟阿桂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可乾隆明显就是不想让永琰插手这事。

毕竟永琰是储君,不能因此沾上屠戮功臣的恶名,更不能被军中记恨。

所以要杀阿桂,丰绅就成了首选,老皇帝这算盘打得精明,摆明了就是让他做这把得罪人的刀。

其实,他要是不想担着这个名声,倒也不是躲不过去。

无非装聋作哑,如和珅一样,顾左右而言他。

皇帝又能怎么样呢,顶多也就是对他更加戒备,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可是他不能那么做,这差事必须得应下。

因为还有尹壮图呢!

这尹壮图的死活对于旁人来说不重要。

但对于他来说,尹壮图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更是一个革了自己的命的人!

于公,他的大业需要尹壮图。

于私,尹壮图的风骨也令他敬佩。

所以他决定,说什么也得把尹壮图救下来。

虽然就这么钻了皇帝的套,会让自己看起来有些蠢笨。

但蠢就蠢些吧,满朝都是聪明人,也不差他一个。

所以他平静回复道:“臣以为谋逆之罪,万不可赦,陛下那日对臣说,若是找到这个乱臣贼子,要活剐了他。

臣只恨自己不会剐人的手艺,不能亲自动手!”

话毕,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和珅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善,却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跟自己的儿子“讲道理”。

半晌,乾隆似是坐得乏累了,挪了挪身子,疲惫道:“丰绅殷德,朕再给你个差事,给朕当个钦差,专办阿桂、金简、尹壮图谋逆案!

朕倦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恭敬告退。

走出皇宫,丰绅看见阴沉着脸的和珅。

他讨好般的上去,满脸堆笑道:“阿玛,天气如此寒冷,不如我们父子同乘马车回去?”

和珅气哼哼一甩袖子,没好气道:“满屋子人都避而不提处置阿桂的事,就显你能?

吾不与蠢人同车,免得沾染一身蠢气!”

说完,便转身就离开了。

丰绅无语,他自然知道和珅所指。

阿桂故旧亲信遍布军中,今日他向乾隆提了剐刑,那这些人便不会恨上旁人,只会记恨他丰绅殷德。

此举一出,丰绅就别想这些军中的勋贵再给他什么好脸色了。

也算乾隆的又一个目的,让你和珅父子的手,永远插不进军中。

如此一来,皇帝才用得放心。

丰绅明白是明白,可就那些八旗、绿营的老爷兵,他还真有些看不上眼。

反而若是尹壮图用好了,能抵千军万马!

他正谋划着解救尹壮图的计策,便上了马车。

上车时才发觉怀中还有个折子,他就想起刚才李玉鬼鬼祟祟将折子给他,还说让他关照。

他能关照李玉什么呢?难道这李玉也和阿桂有勾连?想让他放过一马?

想着,他就打开了折子。

这一看不要紧,真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折子上竟是何十六真实身份的密报,上面写明何十六原名何立,自某日起为丰绅殷德长随,后又在某日被丰绅殷德送入曹府,为金蕴布赏识,擢为侍卫,又于某日入宫,入宫月余,被粘杆处校尉看中,选入粘杆处……

丰绅心思急转,这折子究竟是何人所写?竟然对这些秘密知道得如此详细!

难道自始就被人盯上了?

而且李玉将这折子给了他,所求得又是什么呢?

李玉的这个礼有些太大了,其所求也必然不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推测,那就是既然何立的底细都能被知晓,焉知其他的秘密不会被人探听到呢?

如果于望甲关东的商行、伊文斯的营地、孙六爷的暗卫被人所知,那后果他甚至不敢去想。

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见招拆招,与李玉互相试探了。

想着,马车已回到和府。

刚下车就看见璟星身披一身鲜亮雪白的貂裘大氅,一脸担忧的站在府门。

见他回来,似乎脸上的神情略有放松,急切上前问道:“夫君,你是如何跑出来的,公爹呢?”

丰绅被景瑆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正疑惑着,就见璟星四下打量片刻,拽着他的衣衫道:“算了,必定是公爹年岁大,腿脚不行没跑出来,来不及了,我让刘全收拾了金银细软,其他也都打点好了,我们上了马车就从正阳门出城!”

“金银细软?出城?”丰绅更加疑惑的问道。

璟星满脸焦急,也不回应他的疑问,便要拽着他上车。

丰绅无奈只能又跟着璟星回到车上,弱弱问道:“娘子这是又要出城寻那无人的林子?”

璟星闻言,脸色瞬间红透,恨恨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想那没羞没臊的事儿!”

她吩咐马车出城,见车动了,才接着说道:“刚才宫中来人传讯,说你和公爹构陷朝臣、密谋弑君的事败露了,听说连丰台大营的兵都进京了,还堵了宫门,万幸你跑了出来。”

丰绅这才弄明白,原来璟星以为是他跟和珅犯了事,这是要带着他跑路啊。

他无奈道:“娘子,那是金简贼喊捉贼,此时那金简已被下了大狱!不然我如何能从戒备森严的宫禁中逃脱!”

璟星一怔,思忖片刻,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是她自己关心则乱了,若真是丰绅殷德犯事,怎么可能逃出宫禁。

随即她一声娇哼,撒娇般将秀拳轻锤在丰绅臂膀。

丰绅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他没想到璟星竟然会为了他,不顾一切起了逃跑的心思。

她可是乾隆最宠的公主啊,这丫头还真有股子狠劲。

他轻声说道:“若犯事的真是我,你还当真跟着我浪迹天涯不成?”

璟星白了他一眼,半埋怨半撒娇道:“自你由天龙国而归,我本也未得过安宁,真要是浪迹天涯,倒还省去了许多担惊受怕,未必不是好事!”

丰绅深情看着璟星那我见犹怜的神态。

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泡在水里,变得无限柔软起来,什么朝堂、权谋,什么杀伐、争斗,都不再重要了。

什么也比不上给自己这心上人哪怕片刻的安宁。

他愈发接近璟星,脂粉的淡淡香气由鼻腔飘进心房,勾动着少年人的荷尔蒙,由内而外的悸动着、震颤着。

美人妙目微闭、樱唇轻启,少年剑眉星目、侵略如火。

唇齿相接,游龙纠缠,灵与肉在这一刻不分彼此。

半晌,二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璟星将红透的脸颊埋进他的胸膛,受惊的小鹿一般仍轻微战栗着。

他好像还在回味着适才的美妙,沉寂了片刻,才悠悠说道:“既已出来,便不回那糟心的京城了!娘子可愿与我去庄子里过个新年?”

璟星的声音透着娇羞,竟平添了些摄人心魄的魔力:“妾自听凭夫君安排…”

丰绅笑的真诚,他决心暂且忘记所有心事,只一心陪伴怀中这个心爱的人儿,享受难得的静谧。

四轮马车的速度毕竟很快,没一会的工夫就进了和家庄子。

丰绅让车夫在庄子口停下,他贴心的扶着璟星下了马车。

两人牵着手走在水泥路上。

少年一身金丝云纹长袍马褂,更显高大俊朗,英气逼人。

少女白裘红袄、金冠玉釵,踢踏着羔羊皮的小短靴,身姿雀跃而灵动,全然不复在府中那般端庄。

她对庄子里的一切都感觉新奇,脚下的路竟这般硬实平整,寒风拂过,也不见半点扬尘。

路旁都是砖瓦的房子,家家户户都在房檐、门楣上挂着灯笼,门口贴着红彤彤的春联。

远处那些立着高大烟囱的怪异房子,想必就是夫君的作坊了吧,看着竟比乾清宫还要宽大许多,这房子里能跑马了吧!

又看见前方迎面走来个庄户,脸上洋溢着喜气,从头到脚都干净整洁,看着与那京中百姓的精气神儿迥然不同。

庄户停下了脚步,打量片刻,忙扑通跪下:“草民叩见公主殿下!”

丰绅撇撇嘴,没好气道:“富贵,原来你懂礼数啊,平常没见你跟少爷我请安,今儿个看见公主倒乖巧起来了!”

这个叫富贵的庄户眼神中透着机灵,咧嘴一笑:“少爷您怎么忘了,那天是您说的啊,谁再搁您面前下跪,就踢谁屁股!”

丰绅气哼哼道:“知道你还跪,起来,不准跪!”

说着还不解气的轻踹了这富贵一脚。

富贵乐呵呵起身,脸上笑的更加开怀了些,点头哈腰的走了过去。

璟星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发觉这些庄户似乎并不像寻常百姓那般恭顺老实,不禁脱口而出:“不准跪是个什么规矩?”

丰绅边走着边随口道:“娘子,你觉得是人和人更相似些,还是人和牲畜更相似些?”

璟星的大眼睛里透着疑惑,她不明白丰绅这么问是想表达什么。

但她还是脱口而出:“那还用问,牲畜怎能与人相比!”

丰绅露出一丝笑意,意有所指道:“那为何一群人要用对待牲畜的办法,去压迫另一群人呢?”

璟星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明白丰绅想说的是什么了。

恐怕也只有丰绅殷德,才敢毫无顾忌的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君臣父子、天理纲常,圣人传教了几千年,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错的呢,她有些想不明白。

“世间万物都要遵行纲常礼法,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都像你这般无君无父,岂不是天下大乱…”璟星语气中有些担忧。

听见她这么说,丰绅似乎并不意外,也不与她争辩下去,只是说:“走,带你看看我们在庄子里的宅院!”

说罢,他牵起璟星的玉手,跑向远处,少年人的快乐到底是简单些。

跑了没一会,璟星亦不再纠结什么君父纲常,天真烂漫的笑颜又挂在脸上,仿佛终究找到了这一片独属的天地,能让她跑得欢畅!

沿着水泥路一直向前跑,经过密密匝匝的民房,又经过占地宽广的作坊,来到一片树林当中。

纵然璟星喜好骑射,运动底子不差,也还是跑得香汗淋漓,秀气的口鼻在寒冷中呼出气龙,面色泛着红晕。

丰绅慢下了脚步,引着公主走进密林,林中传出几声鸟鸣。

璟星好奇起来,这个时节怎么还会有鸟儿呢?

只有丰绅知道,这是暗卫通知后面放行的暗号。

未走多远,他们就来到一座造型奇特的房子前。

当然,这个奇特是对于璟星而言,对于现代人来说,这房子的样式可就再熟悉不过了。

这不就是个带有车库游泳池的三层独栋别墅嘛!

然而璟星却是头一次看见这种房子,她好奇的打量着这座异常高大的建筑。

“这个蓝色的方坑是什么?”

“游泳池…”

“旁边这个小房子是下人住的吗?”

“这是车库,存放马车用的…”

“马车不是应该放到那边的马厩里吗?”

“那是遮阳棚…”

“那马厩呢?”

“……”

在璟星的好奇疑问中,丰绅引着她已进了房门。

一进门,璟星的眼睛更不够用了,这里的陈设布局在她看起来更加奇怪。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玻璃竟能做成一面墙的大小,这样的玻璃墙,让宽敞的大厅中十分亮堂。

大厅里见不到一个官帽椅、八仙桌,只是居中围放着些造型奇怪的胡床。

璟星有些脸红,心说哪有人把床摆到门厅的。

丰绅却告诉她这个不是床,叫作沙发,他还拉着璟星坐到沙发上感受一下。

璟星坐上去时,立刻感受到一种柔软的包裹感,让她觉得仿佛坐在云端。

丰绅带着她走遍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随着看见的新奇物件越来越多,璟星也见怪不怪了。

直到丰绅引着她走上二楼,进入卧室,她被那个没有帷幔、造型奇怪的床榻所吸引。

坐上去试了试,这床怎么这么软呢,仿佛有什么魔力一样,竟能凭空让人生出些困倦的感觉。

她不自觉的便躺了下去,只觉全身仿佛都被云朵包裹住,真舒服啊。

她双眼微闭,嘴角牵出一丝惬意的微笑,在丰绅看来,竟是那么的美丽。

气氛又变得暧昧起来,璟星惊慌的感觉到他的缓慢接近,气息越来越粗重。

她闭上眼睛,仿佛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兔,听凭猎人的处置。

风起,雪落。

屋外是簌簌的落雪声音,屋内…

过了一晚,璟星仿佛更显柔媚娇羞了些。

丰绅带着她前往林子里的另一个方向,那是痒序。

很多孩子都住在这里,其中就有吴丫,冯盼,王六。

丰绅和璟星给孩子们带了糖果和点心,璟星看着这些孩子,爱心大作,高兴的给他们分配起来。

孩子们师父师娘的叫着,在璟星看来,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这种发自内心的尊重,让她很是受用。

孩子们的眼神透着灵动,她隐隐感觉这些孩子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丰绅的韵味。

想着,她便升起了考较的心思,她问孩子们会不会论语,知不知道中庸、大学。

孩子们表示他们学的是先生的大学问,不懂儒学。

璟星问起什么是大学问,孩子们说大学问就是人人生而平等,是发展的学问、是进步的学问,是屠龙术。

她心道,果然,这些孩子也是受了丰绅的影响不小。

于是,这些天她只要空闲下来,就会来到孩子们中间。

她从未想过,竟有一天会从这些孩子口中,学到这么多闻所未闻的知识。

什么大清国在一个球上,所有人都生活在大球上。

什么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什么两个铁球同时落地。

什么实践出真知…

仅几天的时间,璟星竟愈发理解丰绅那句“不准跪”了!

眼看春节的休沐已经结束,璟星却在庄子里住下不走了,丰绅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去了。

璟星能想在哪睡在哪睡,他却不行。

皇帝还催着他干活呢。

丰绅又一次来到刑部,这次他拿着皇上的手谕,将金简和尹壮图提到慎刑司。

马大人仔细核对手续后,痛快的放了人。

提到慎刑司,丰绅吩咐差役好酒好菜招待着,也不必拷问,只有一点,就是要保证这俩人不能少了一根汗毛。

只要这两个人不出问题,其他的都不重要。

毕竟也没什么需要他们交待的了,无论是金简亲笔的书信还是折子,所有的物证都已齐全。

剩下的重头戏,就是那个隐藏在背后的人了。

今天,是锁拿阿桂下狱的日子。

日子自然不是随便选的,对于这样的勋贵权臣,不做到万无一失是不能轻易动的。

所以这些天乾隆的动作很快,由永琰协助着福康安,将阿桂在军中的根系全部拔除,连那些暗桩、钉子也被一个个起了出来。

做完了这一切,乾隆才下旨拿问阿桂。

丰绅点齐了慎刑司差役,出了内务府,便直奔灯草胡同。

刚进阿桂府邸,就看见这阿桂早已做好了准备。

只身一人坐在正厅,身边的案几上整齐堆叠着一摞书册,官袍顶戴也脱了放在一旁。

见丰绅引着差役们进来,并没有丝毫惊慌失措,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只淡淡道:“各位大人一路辛苦!”

丰绅见此情景,心中颇有些敬佩,这阿桂是忠是奸暂且不论,就凭这副宠辱不惊的做派,就无愧他乾隆朝第一臣的名头!

想着,丰绅神情严肃起来,这是他所能给予这位名臣的最大体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阿桂拥兵自重、广结党羽,朕以其功高,不忍峻法苛之,宽宥迁就尤甚。

奈何阿桂狼子野心,罔顾君恩、不思悔改,竟致阴图谋逆,引兵犯禁!

着慎刑司即刻锁拿,严加议处!

钦此。”

丰绅读过圣旨,步态端庄的走到阿桂身前,躬身展臂,语气中无半点轻佻:“阿桂大人,请!”

阿桂一声叹息,缓慢站起身来,盯着丰绅的眼睛,若有所思道:“吾死不足惜,只恨未能斩下你这妖孽头颅,他日大清之祸,必起于汝身!”

阿桂说完,神色又恢复了淡然,径自跨进了囚车。

丰绅心头微震,阿桂终究还是看明白了这一局,只不过晚了些,可就是晚了这一点,便是成王败寇的差别。

接下来,就是审案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审的,人证物证俱在,阿桂和金简肯定是难逃一死。

唯一的要害,就只剩下这二人的党羽。

若是党羽众多,牵连范围又广,皇帝大概率不会全部痛下杀手,毕竟若真是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会影响到政权稳固。

如此一来,同样作为阿桂金简党羽的尹壮图,也就有了生机。

想着,他已来到囚室,阿桂正借着昏暗的油灯读书。

丰绅殷勤的走到阿桂身边,赞叹着:“《资治通鉴》,大人好兴致!”

阿桂冷哼一声:“小子,你阿玛没教你扰人读书是很讨厌的一件事吗?”

丰绅不好意思一笑:“大人教训得是,是小子冒失了!只是事态紧急,不得已才来扰了大人的雅兴!”

话音落下,阿桂却仍低着头自顾自读书,仿佛没听见一般。

丰绅似乎对阿桂的反应早有预料,神色一变,悠悠说道:“大人难道想看见这朝堂因你而杀得人头滚滚吗?”

阿桂闻言眉头皱起,放下了手中的书,冷冷道:“这是你的威胁吗?用身外事威胁一个将死之人,不觉得愚蠢吗?”

丰绅脸上笑意愈浓:“身外事,也是份内事,小子不信大人不在意!”

阿桂神色一凛,花白的眉毛略微跳动,思忖片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丰绅继续道:“所以这党羽还得大人自己来招,法不责众是个浅显道理,大人必然深知,只要这党羽众多、牵涉广泛,圣上未必都会痛下杀手。

大人也不希望这些人跟您一遭,最后都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吧!”

阿桂闻言,脸色愈发阴沉,死死盯着丰绅殷德,若有所思道:“这还真像你的手笔,先惹出个惊心动魄的大场面,再将真正的目标隐藏其中,让人摸不透你要做什么!

你真正要救的是尹壮图吧?看来此人在你心中的份量还真不轻…”

阿桂的神情戏谑起来,似乎在等着看丰绅殷德还有什么招数。

丰绅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试探道:“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阿桂冷哼一声,一字一顿:“既不能杀你,能拉着那尹壮图陪葬也好!”

对于阿桂的态度,丰绅并不感觉意外,对此也有所准备。

他依旧那副略带恭敬的神情,沉声说道:“大人,您二子一孙并家中三十七口皆已被收押,唯独您的二孙那彦成逃脱,现在捕快们正满四九城抓着呢,海捕文书都下了,各处城门关隘也都在全力稽查。

小子刚才听那些捕快说,这时候大概已逃到城外了,其实小子倒是希望那彦成能逃了,好歹也给章佳氏您这一支留个后…”

阿桂闻言,脸色急剧变化,似有愤怒、担忧、无奈混杂着,终究认命般垂下了头,有气无力道:“取纸笔来!”

丰绅将纸笔取来,仔细摆放到阿桂面前,随口说道:“大人放心,吾不但保那彦成一条性命,还保他此生富贵!”

阿桂思忖片刻,无奈叹气,嗫喏了一句成王败寇,便拿起了毛笔。

随着笔锋落下,一个个名字出现在纸上,似乎也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直到写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他犹豫了。

握笔的手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丰绅看出阿桂的犹豫,无意般说道:“这个名字大人若是不想写就不写了,圣上心里清明,写出来了大家都不好看。”

阿桂眼神异样的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放下了笔。

丰绅向阿桂拱手一揖,恭敬说道:“有劳大人了,小子代表此状之上,百余犯官感念大人恩德,刚才大人所托之事,万死不辞!”

说完,丰绅轻轻捧起状子,快步走出牢房。

牢房的铁门“咣当”一声关上,阿桂看着铁门的方向,嗫喏着:“鹰视狼顾,大清出了个枭雄啊!”

状子没几天就呈递到了乾隆那里,很快,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就到来了。

一时间缇骑四出,上到六部堂官、一省督抚,下到笔帖式、县官、管带,被锁拿下狱者甚众。

渐渐竟连刑部、慎刑司的牢房都搁不下了,没办法,甚至只能借用步军统领衙门的牢房关押犯人。

丰绅这些日子忙的是脚不沾地,审问、定罪、拟判,桩桩件件都得经他的签押才能作数。

这些还只是一些品秩较低的,举凡三品以上官吏,还要经三法司会审、部议,来往扯皮亦是极费心力。

尤其是以王杰为首的那些汉官,动辄就揪着一个事争执不休,导致案子推进愈发缓慢。

这一拖就是几个月,眼看已到了入春时节,其他人大多好歹都已审结,唯独尹壮图,几方意见争执不休。

丰绅殷德动议对于尹壮图,应比照阿桂、金简众余党之罪,处以流放即可。

而三法司合议后,以刘墉为首,几个清流力主尹壮图系阿桂金简谋逆案要犯,应处秋决。

丰绅清楚得很,事到了这个程度,尹壮图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可不只阿桂一人看得出来。

而且这些人不但看出来了,还要拿着尹壮图大作文章,大有借着尹壮图掀起又一场朝堂斗争的态势。

这是个阳谋,是这些清流吃准了攻其必救,在用朝廷法度杀人!

丰绅这才发觉,自己还是漏算了一步,本以为搞定了阿桂就能救下尹壮图,没想到还是被那些汉官挡住了路!

想着,他就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受待见呢,举目四望,似乎除了乾隆,满朝皆敌!

而且这些汉官确实不好对付,占着道义制高点,生冷不忌、软硬不吃。

他懒得和这些老学究辩经,关键是真的辩不过,这些人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张口闭口就是圣朝体例、祖宗成法。

也不知道人家爱新觉罗氏的祖宗,和他们这些汉人有个毛的关系,叫的那个亲热。

于是他就想了个办法。

这办法一点也不复杂,就一个字,拖。

因为有人比他更着急,等到拖不下去那天,必定有人来断这葫芦案,到时候他自然有办法应对。

所以这些天丰绅连公廨都不去了,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天天在庄子里瞎晃悠,游手好闲的厉害,尤其爱钻那荒地和树林子。

有时坐在田间地头看着庄户翻地播种,一坐竟就是一天,遇到那下田的庄户还要搭讪几句。

尤其是那些俊俏的年轻妇女,每次遇到,丰绅都格外开心的和她们交流起插秧技术。

惹得璟星接连几天都没个好脸色,往常每天都要去的痒序也不去了,带着侍女们天天在庄子里耀武扬威的。

不过这事倒也怪了,自从璟星不高兴了开始,庄子里就见不到女子下地干活了,在田地里只能看见那些男人挥汗如雨的身影。

庄户们敢怒不敢言,都觉得少爷这才正常了没几天啊,怎么又荒唐了起来,难不成癔症又犯了。

好在丰绅殷德对于妇女种田这事的关注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似乎又转变了兴趣,寻了一块大概十几亩的荒地,天天带着痒序的孩子们扛着锄头、铁铲,去那荒地平整土地、清理石块,披星戴月累的一身臭汗。

庄户们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少爷这癔症看起来愈发严重,但总算不再惦记自家婆娘了!

只有璟星愈发担忧起来,不知道丰绅殷德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他自己疯也就算了,连张三也跟着配合。

不知道从哪买来几麻袋稀奇古怪的种子、根茎,什么稻米、红薯、狼桃、包米、洋芋,就那么堆在丰绅的别墅里,一股土腥气味。

一大早,丰绅把痒序的孩子们集合起来,他告诉这些孩子,今天的工作是翻地播种,还美其名曰说这叫社会实践。

说着,丰绅就带着孩子们出了门,璟星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只见庄子东北角原本的那片荒地已经变成了土质松软的良田,田地旁还立着块牌子,上书:试验田,擅闯者打断腿。

璟星看见无奈抚额,心说牌子上如此粗鄙之言,旁人可写不出来,必定是丰绅殷德的手笔。

接着就看见这些田地被一条条麻绳隔开,均匀的分成了很多块。

丰绅殷德带着孩子们用锄头将土地刨出一个个小坑,后面的人再将种子洒入,将土填回。

和这副热火朝天的劳作景象不太协调的唯一画面,就是丰绅殷德极为生疏的翻地播种动作。

甚至很多八九岁的孩子,都比丰绅殷德熟练得多。

种地这事,对于丰绅殷德这个两世都没什么务农经验的人来说,还真没那么简单。

陆续也有庄户围了过来,纷纷嘲笑起少爷生疏的动作。

有些人可能没有控制住,竟还笑出了声,被丰绅听见。

丰绅没好气的赏了他们一人一脚,将这几个看热闹的撵进地里,让他们教孩子们播种。

几人苦着脸说自家地里的活还没干,丰绅说这是对他们亵渎庄主的惩罚。

说完,示意安福一人给了二两银子。

这可给其他庄户羡慕坏了,他们也想要这样的惩罚。

张三也来了,狗腿子一样搬来了遮阳的巨伞和木质的椅子、茶几。

竟还贴心的带了一股热茶,恭请少爷和公主乘凉。

丰绅满意的点点头,不停夸着张三懂事。

牵着璟星的手就坐在了遮阳伞下。

他目光中闪动着希望的神采,灼灼盯着璟星道:“这些日子让娘子忧心了。”

璟星一声娇哼,傲娇的偏过脸去:“自作多情!谁会跟个癔症一般见识!”

丰绅宠溺一笑:“娘子可知我的用意?”

“你就是喜新厌旧,想要大面积接触良家女子,寻个好生养的妾室!偏寻这么个由头!”

丰绅隐隐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忍俊不禁:“娘子此言差矣,我岂是那薄情寡义之辈,我要做的,是大事!”

“哼,种地能有什么大事!”

“人生不过吃穿二字,真要能解决了吃的问题,天下也就太平了!”

璟星听着丰绅的话,有些陷入沉思,这些天通过在痒序接触到的新学内容,以及听着丰绅殷德给孩子们授课,她的思想不自觉的在转变。

她隐隐感觉丰绅的话似乎是对的,就像这他常念叨的那个什么基础决定什么建筑。

丰绅没有打断璟星的思考,而是又起身向田间走去。

一边劳作,一边对孩子们说道:“农为邦本,不要以为懂得了些皮毛新学,就可以轻视农事,做大事的第一步,就是不能饿肚子!”

孩子们纷纷更加紧了手中的活计。

丰绅看着一片忙碌景象,心中想着前几天化工作坊管事找到他。

告诉他派出去寻矿的工匠走遍江苏,终于在江苏海州(今连云港市海州区)找到了磷矿。

丰绅心中喜悦,有了磷矿,二氢钾化肥也就能够造出来了。

有了这个化肥,他才真正具备了让乾隆重视起来的资本,让人轻易不敢动。

所以他这才动了建个试验田的心思,等到入秋化肥的功用展现出来,想必乾隆便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的方针。

正当此时,一位宫中使者来到庄子里,找到丰绅殷德说皇上召见。

丰绅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表现出惊诧,而是径自跟着使者前往紫禁城。

又一次来到养心殿,侯在殿外等着乾隆的召见。

他知道原本的历史上,乾隆最终也没杀尹壮图,只是判了个流放,后来嘉庆上位,这尹壮图竟还官复原职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历史经验,他觉得不论三法司那些人怎么叽叽喳喳,最终还是得一把手说的算。

只要英明、伟大的乾隆皇帝拍了板,别人说什么都是放屁。

半晌,李玉笑呵呵的走了出来,看向丰绅的眼神透着热络。

当然这种热络是有代价的,丰绅帮着李玉,将他与阿桂、金简接触的口供和证据都隐匿了下来,算是还了李玉截留密折的人情。

“额驸爷,皇上刚才午休,这会儿刚起,吩咐召您进去。”

“有劳李公公了!”丰绅也是满面春风,边说还边往李玉袖子里塞了一张银票。

李玉脸上的表情更加谄媚,小声说着:“额驸爷太客气了,这奴婢怎么好意思…”

丰绅殷德由李玉引着,迈步进入殿中。

“启禀圣上,臣丰绅殷德办理阿桂、金简谋反一案已逾数月,仍久拖不决,特来向圣上自请迁延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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