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宿业注定

亡灵龙芳香气愤地飘出了驾驶室,望着自己才离开车轮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却见背着书包的男孩手里还拿着小人书,漫不经心地翻着,眼睛却看着她,一脸坏笑。自然心中有火,就吼他,哥哥,我的身子被车子压碎,你从车轮子底下出来怎么身体完好无损?你若不喊我,我就不救你,我不救你,就不会被车子压死。是你害了我,还我命来?

男孩哈哈大笑,还把手里的小人书一甩,拍着手欢叫,喔,你中计了,我讨了替身,可以超生了。

你说什么?龙芳香问。

男孩没有说话,眨间眼就不见了,亡灵龙芳香四下寻找,只见自己这具血肉模糊的女孩尸体旁,还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孩尸体,正是刚才与自己说话的男孩,她怎么也被车子压死了?

正疑惑之际,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说,妹妹,我不是你爸爸的货车压死的,我是四个月之前,被公路上的一辆大货车压死的,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的亡灵。

亡灵龙芳香“哦”了一声,再看自己的尸体旁,那具男孩的尸体不见了。而男孩正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说,感谢你,妹妹,你做了我的替身,我可以超生了。亡灵龙芳香掩面大哭,嘴里嚷着,你好坏,你好坏,把我骗到车轮底下压死,你好超生,我呢?……

两个小孩亡灵一个欢笑一个哭叫不必赘述。再说龙起云把货车掉头后就从驾驶室里下来,准备打开副驾驶座车门把正在场子里等候他的孩子抱上来,可他下车后,却不见孩子,正欲喊芳香你在哪儿,却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这时,他的目光瞟到左车轮,发现满是血污,他自知不祥,侧转身一看,孩子被车轮碾压过的尸体正躺在一滩血泊中,四溢的血水尚未凝固,仿佛还在宣泄孩子死亡的惨况。

悲从心起,龙起云大哭,眼泪刷刷如雨下,嘴里说,可怜的孩子哦,我跟食堂说了,跟你蒸了一碗汽水肉,中午没人吃了喔……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有罪,爸爸用自己开的货车压死了你……只见龙起云挥动双拳朝自己的额头两边发狠地死捶,好像这样可以释放一些难以释怀的负罪感。

孩子丢了,龙家人呼天抢地,哀恸万分。作为龙芳香的姥爷——外公程新雄也兀自悲痛。他就不明白我们程龙两家结亲后咋这么不顺。龙芳香的尸体火化几天后,他打算再去找有神通的施在田问个明白,到底是哪里犯了邪?可是找到省城医科大学教职工宿舍楼他的家里,施在田却不在家。

他爱人说,施在田回乡下老家——潜山县狮子镇仙人洞村去了。程新雄风尘仆仆地返程,天色已晚,就没有直接去找施在田,而是回家休整一晚。第二天一清早他步行十多公里,才来到仙人洞村,找到施在田家的老屋,依然关门闭锁,里面没有人。

已上年纪的程新雄非常落寞,多皱纹的脸上显得更加憔悴。他性格有点倔,心里想:我跑了这么远的路,不找到他决不罢休?但不罢休又有什么作用?有神通的施在田就是那么神出鬼没,这么下去,你程新雄无论从精力上还是从时间上都耗不起。

正自打退堂鼓,欲转身离去,突然一个比自己还年长的头发花白的老头拄杖从巷子里走出来。程新雄认识他,他叫米丰收,是从外地迁入仙人洞村落户几十年的德高望重的老人。

这会儿,他拦住米丰收问道,老人家,您看见从省城回来的施在田教授没有?米丰收瓮声瓮声地说,看见了,我清早起来,还与施在田碰过面,他沿着这条土路走到北畈那边去了,那里还有一座石拱桥。唉——讲到这里,米丰收现出的神色有些凄然。

程新雄看出来了,他暗想:难道你米丰收也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再不顺心的事,能与我丢了外孙的惨事相比吗?我都不挂在脸上。程新雄又禁不住问,老人家,您刚才叹息干吗?

米丰收把手一摇,依然瓮声瓮气地讲,我不想说。

程新雄没有心事再问,径直沿着这条土路朝北畈走去,他侥幸地想:或许能够追上有神通的施在田。

一清早,施在田确实出门走了一段路,到了北畈石拱桥,他正站在桥面上等候程新雄,前天在省城家里打坐,他入定了,知道程新雄的外孙女出了事,并且知道程新雄会来找他,也知道程新雄会找到他在省城的那个家。

可是施在田偏偏躲着他,昨天一早就乘车回到了乡下老家,知道程新雄还是会来找他,他就是不呆在家里,偏偏要来到北畈石拱桥等候,这是有原因的。

此刻,施在田一抬头,就看见程新雄踏着田畈路过来了。程新雄隔老远就喊,施教授,怎么在桥上站着呢?我到处找您。

施在田也不回话,脸上挂着微笑,见程新雄拢来才迎上去伸手与他相握,然后说,老程,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找我问什么事?程新雄望着施在田,一行眼泪就直往下掉,他抬起另一只手擦一擦说,您真是活神仙。

我知道你女儿家里不顺,外孙女出事了,是不是?施在田一边讲,一边松开握着程新雄的手。

程新雄点头,眼眶里又冒出一行眼泪,再抬手拭净,说我就想找您这个活神仙问一问这件事,我女儿家为什么不顺?

施在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石拱桥的边缘,望一望桥下急流暗涌的深潭,缓缓地说,老程,我之所以从省城赶到乡下,又来到这座桥上,是想跟你指认一个作案现场。

程新雄听到这里,摸头不着脑,问他,谁作案了哇?施在田说,你女婿作案了。程新雄暗想: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女婿何曾到这里来过?又怎么会作案呢?他没有问出声音,继而听施在田讲,才明白。

施在田说,也就是前世吧,你女婿是个女人叫袁珠宝,与前世的男人何闪现——今世的程生桂——你的女儿是一对夫妻。在前世,由于何闪现造了恶业,到40岁就死了。其实他活着还做了修桥补路之类的诸多善事。

可是他由于短命,外人都对他评价不好,有的说,他做什么善事哦,都是假的,要是真的做了善事,天地神明不保佑他么?显然,他不是个好人,所以短命。

这种话,一个叫米丰收的青年与其他人扎堆儿说过,恰恰被路过的袁珠宝听见了,她很不舒服,只狠狠地瞪了米丰收一眼,并且记仇,深恨他。

不久米丰收结婚生子,他的一个男孩长到5岁,喜欢到处玩耍。一次,从拱桥的北边——云梦山村走过来,到了拱桥上,他不走了,就蹲在桥边看一只花翅膀叼鱼郎时而俯冲到桥下的深漂叼鱼儿吃。

这是收割稻子的秋天。恰在这时,挑着一担稻谷上桥的袁珠宝,发现蹲在桥边的男孩正是米丰收的儿子,一向深恨米丰收的她感觉暗算他抑或报复他的机会来了,只见荷担的袁珠宝趁男孩不经意,飞起一脚,朝他的屁股踢去,这一踢,男孩往前一窜,竟然窜进了桥下的深潭,淹死了。

那几天,米丰收带着家里人到处找孩子,找不着,再过两天,桥下的深潭浮起了一具泡胀了的童尸……村里人都以为米丰收的儿子是自己不小心掉到桥下的深潭里淹死的,却不知是袁珠宝害死的。

听到这里,程新雄忽然想到现今已从云梦山村迁至仙人洞村来的米丰收老人甚为可怜,甚至还猜想:前一个时辰在巷口碰见他,一谈到北畈的石拱桥,他就“唉”的发出叹息声,神色凄然,八成是忆起了他那不幸早夭的儿子。

谈了过去世这么多详细内容,施在田忽然把话锋一转,说袁珠宝死后投生男身,又正好做了你今世的女婿龙起云,由于过去世造下了那种绝人后嗣的恶业,所以今世受到报应,自己开货车掉头,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压死了,这看起来是偶然的,却又是必然的。

当然你的外孙女也犯邪了,一个死于车祸讨替身的小鬼,过去世正是袁珠宝的儿子,他也造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故而连续两世都死于非命。

哎呀,原来一切都是报应。发出如此感慨的程新雄望着桥下暗绿的深潭,仿佛在追忆袁珠宝过去世的作案现场。

离开这座石拱桥之际,程新雄和施在田同路。他时而问施在田,听说我女儿和女婿的世寿各为36岁和40岁,我每天一想到这点,就替他们悲观。施教授有没有办法给他们加寿。施在田摇头之后,说我又不是阎王,有权力给他们加寿么?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这个权力,但是你能否说出一个办法,我去告诉我女儿女婿,让他们按你说的办法行。施教授犯难地盯着他讲,宿业很难改变,命运也很难改变,命运很难改变,寿命也很难改变。不过,你要告诉你女儿女婿多做善事,如在阳世行大善,积大德,增福加寿是很有可能的。

程新雄记在心里,与施在田话别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女儿家去,把施在田所讲的外孙女的死因告诉她。她一个劲地流泪,不答话,心里想:一切都是宿业注定。

当父亲谈到她和丈夫的世寿逼近这个话题时,程生桂非常悲观地说,爸,早些年我就叫你不要跟我找对象,现在好了,你的女婿龙起云的寿命也不长。看来要灭门了。说到这里,她掩面哭泣。

程新雄沉默良久,从座椅上站起来说,生桂,我原来指望你和起云生个伢、留个后,就算那个了,你们也有一丝欣慰。谁知,现在伢儿也没有了。说到这里竟自伤心起来,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幽咽。继而郑重其事地讲,你和起云如能行大善、积大德,才有可能增福加寿。这是施教授讲的。

是真的吗?擦一把眼泪的程生桂望着父亲问道。父亲点头。她接道,如果能够增福加寿,什么善事我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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