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招之争

方孝文连胜了三场,台下的看客们也看得过瘾。不过,所谓张弛有度,在紧张了半天之后,也需要放松一下。

所以,看着方孝文在台上言语轻佻,戏耍着对面的俊俏小郎君,看客们也跟着起哄起来。

擂台下的看客越是起哄,方孝文便越是笑得开心。

他甚至不经意间抽了抽鼻子,仿佛闻到了一股令人兴奋的味道。

此时,台下有人似乎认出了穆青。

“这不是那日在聚仙台上那位小郎君吗?”

“还真是,那对红色的剑鞘我记得,很是惹眼。”

“喂,小郎君,别怕他,把他那一脸胡子当成梅花削了去。”

“对,削他,削了他那一脸胡子,就不用怕了他。”

“哈哈哈……”

听着台下的喧闹,穆青的脸更红了。他手持双剑,死死地盯住了方孝文,不再言语。

见对面不再答话,方孝文似乎觉得还不尽兴,他将刀举到了眼前,然后用手指试了试刀刃。

“小娃娃,我这把刀切金断玉,吹毛利刃,它可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的喔。”说着,方孝文还朝着穆青投来了邪魅的眼神。

方孝文说这话时,有意压低了声音,加之台下一直在鼓噪喧闹,所以台下也没人能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除了穆青。

穆青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快动手啊,打完了好去领花红了!”

“是啊,动手啊,擂台可不是斗嘴的地方。”

此时,台下的看客们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又是一阵叫喊。

方孝文扫了一眼台下,冷笑了一声,右手一动,挽了个刀花,拉开了架势。

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过,方孝文摆出了单刀斜后指地的姿势,却也迟迟未动,仿佛只是为了亮个姿势。

台下的看客们又急了,而最急的还是唐叶封。

因为他认得这个姿势,正是游龙刀法中的“龙藏于野”。

按照刀谱上所记,这个姿势看似平平无奇,而且中门打开,但其实却是诱敌来攻的招式,暗含了诸多后手变化。

他是担心穆青会按捺不住,会率先出手。

好在,穆青也没有动,他依然冷冷地盯住方孝文,手中双剑的剑尖也朝着地面。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发制人的意思。

穆青不动,是因为他一直记着唐叶封所言,要后发制人。而方孝文不动,则是因为他已经看出了穆青是个女儿身。

话说,这方孝文真不愧是好色之徒。从穆青登上擂台的那一刻起,他便发现这位小郎君有些不“寻常”。这种不寻常不仅仅是因为穆青长得十分俊俏,还有眉眼间的神情和韵味。

等到他和穆青相视了几眼之后,他也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判断了。尤其当他走近穆青,又嗅到一丝特别的气息时,他便不再怀疑了。

那是一种花样少女特有的气息,也只有方孝文这种阅“人”无数者才能闻香识人。

而一名妙龄少女,若是没些过人的真功夫,怕是万万不敢登上擂台的。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良久,直到台下的看客开始发出了阵阵嘘声。

突然,穆青笑了笑,双手一动,居然将双剑又插回了背后的剑鞘中。

接着,他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地看向了方孝文。

“在下看你身如铁塔,面如凶神,想来也是顶天立地之人,可如今看来,却是胆小如鼠之辈。”穆青笑着道。

穆青这声音清脆无比,甚至还有一丝尖细,可方孝文听在耳朵里,却无比的刺耳。

被一个小女娃当面斥为“鼠辈”,自己的颜面何在?

方孝文心里暗道:就算你是哪吒下凡,何仙姑转世,爷爷也要与你会上一会。

“你找死!”

方孝文低喝了一声,刀头一动,便朝穆青扑来。

二人相距不过五步,方孝文这一动瞬间就冲到近前,出手便是一招“龙游四海”,朝着穆青的左肩劈来。

刀起如风雷,刀落似惊涛。

“好快的刀!”南面贵宾席上有人不禁叫了一声,正是庐州司马白子敬。

他早年也曾拜在名师门下习练刀法,在刀法上也浸淫多年,所以他深知要想出刀如方孝文这般,没有十年功力和足够的天赋是很难做到的。

而且,方孝文之前连胜三阵,其实还有所保留,而这一刀才是他的真功夫。

在一刹那间,白子敬甚至还心里一喜:看来侄儿替他下注在方孝文身上的二百两银子是下对了。

不过,白子敬只是看出了方孝文的刀快,却没有看清穆青的出手。

不只是白子敬,在场的几乎所有人皆未看清穆青是如何出手的。在众人看来,只是觉得穆青身形一动,双剑已在手中,接着便是一阵剑影闪过。

如乱花迷眼。

眨眼之间,穆青和方孝文便已擦肩而过。

只是一个回合,似乎便分出了胜负。

穆青右手剑的剑尖多了一样东西:一只钱袋。而方孝文手中的那把单刀却已经落在地上。

没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唐叶封看清了。

穆青双剑一出,便左右分进,后发先至。

右手剑如彩蝶飞舞,连刺了方孝文肋下三剑,也正是他举刀之后露出的空档。方孝文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剑快如此,只能提肘翻腕,回刀撩挡。而在此时,穆青的左手剑则似蜻蜓点水一般,“咬”上了他持刀的手腕。

方孝文捂着手腕,一脸惊愕地看着对面的这位小郎君,而更令他惊愕的是挂在对方剑尖上的那只钱袋。

那正是他的钱袋,而它本是挂在自己腰间的蹀躞带上。

方孝文忽然觉得腰间有些隐隐作痛,甚至比手腕的疼痛更加戳心。

可他知道,那只是一种心里的幻觉——倘若不是穆青剑下留情,那一剑应该已经刺进了他的身体。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就在穆青欺身而上,后发先至的那一刻,方孝文分明感觉自己是在同时迎战两个人,而且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两个人,两把剑。

单单比出剑之快,自己已经不是对手,更何况对方是“双人”双剑。

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剑法!

穆青轻轻地晃着挂在剑上的钱袋,忽然一扬手,钱袋飞了出去,准确地落在了方孝文的脚下。

此时,台下的看客仿佛才缓过神来,爆发出一阵阵喝彩之色。

“穆哥哥赢了吗?”小七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连忙拉着唐叶封的胳膊问道。

“赢了!当之无愧!”唐叶封得意地回道。

和台下一片欢呼雀跃不同,此时南面贵宾席上却是一面死寂,众官员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在方孝文身上下注的绝不只有白子敬一人。

不过,那位顾唯亭却端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台上的穆青,面露微笑。

随着方孝文悻然地走下擂台,穆青又先将双剑插回后背,然后朝着台下拱手道:“不知哪位好汉还敢上来一试?”

可谁还敢上来啊。

穆青也不再叫阵,只是静静地立在台上,如玉树临风一般。

片刻之后,那名官员又走上了擂台,先是一脸媚笑地冲着穆青点了点头,然而朝台下喊道:“还有哪位好汉敢上台一试否,若是无人,本月的武魁便是这位穆郎君了。”

眼见无人应声,那官员朝着台下一招手,只见一名士卒捧着一只托盘走了上来,盘里放着的正是武魁的花红:纹银一百两。

原来按照惯例,武魁的赏金该是由当日在场的最高官员来赏赐的,可是此刻的贺刺史显然也没了心情。

因为经他“指点”,家里夫人和两位小妾皆假他人之手,在方孝文身上下了重注,加起来足足有五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等回到家里怕是有的烦了。

在一片欢呼声和羡慕的目光中,穆青拿着花红走下了擂台。等走到栅栏边,便和小七隔着栅栏搂在了一起。

等到和小七庆祝完,看见唐叶封在一旁也张开双臂,准备和自己拥抱时,他却只是拱手朝唐叶封道:“多谢唐家小哥指点,当记你首功一件。”

唐叶封张开的双臂就这样停在半空,一脸尴尬。

“都是朋友,穆郎君为何厚此薄彼。”唐叶封悻悻地放下了手臂。

“他还是个孩子,你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呢?”穆青莞尔一笑。

“好吧,那个孩子,快随我来,一会儿被挤丢了,你家穆哥哥又要担心了。”

说着,他拉起小七便朝栅栏的出口挤去。

……

喧闹了半日的武庙渐渐恢复了平静,人群朝着四面八方散去,也将今日之见传遍了街头巷尾。

穆青三人结伴回了客栈,可刚刚在房间里坐下,就听见了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原来是客栈的掌柜亲自端着一个大号的托盘,满面笑容站在了门口。

“听闻客官夺得本月武魁,小店能得好汉光临,不胜荣幸,小人特地备了些小菜和薄酒,以表敬意。”掌柜客气地说道。

唐叶封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了酒菜,而穆青则连声道谢。

看着满座的酒菜,唐叶封乐得合不拢嘴:“还能白吃白喝,能当这武魁真是好啊。”

“那也得有本事才行,你以为做武魁光靠一张嘴吗?”小七立马抢白道,随手还把酒壶抢了过来。

“我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唐叶封也不动气,而是拿起筷子,自顾吃起了菜,“我有没有本事,你家穆哥哥自然知道。”

“好了,好了,你两别没事就拌嘴了,这以后还怎么相处啊。”穆青连忙在一边劝道。

“为何要与他相处?”小七马上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自然是我走了以后,你和他相处啊。”穆青笑了笑。

“啊,穆郎君这是何意?”此时,唐叶封也是一愣。

“也罢,原本是想吃过饭再与你二人说的。”穆青道,“既然如此,就先说了吧。”

说着,穆青将那两锭银子拿到了案几上,然后将其中一锭银子推到了唐叶封和小七面前。

“如今赏金已经得手了,我去京城的盘缠也足够了。”穆青道,“这五十两银子便留给你二人,好在城中寻个生计。”

说着,穆青还特意摸了摸小七的头,又看向唐叶封道:“尤其是小七,万不可再在街头流浪了。你主意多,寻个过活的生计应该不难,可你更要照顾好小七,倘若京城之行顺利的话,我会再回来寻你二人。”

看着眼前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小七忽然眼泪就下来了。

“穆郎君,这银子……未免……也太多了吧。”唐叶封也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他想到了穆青会留下银子,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留下了一半,足足五十两。

“不多,正好也是一半。”穆青道,“再说了,我此去京城,五十两足够了。”

说着他扶住了小七的肩头,“傻孩子,快别哭了,不用在街头流浪了,你该高兴才是啊。”

“我……”小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了,就如此决定了。”穆青将银子又往唐叶封身前推了一把,“这银子就暂由你来保管吧,我可有言在先,你若是敢欺负小七,等我回来了可不答应。”

“郎君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唐叶封默默地收起了银子,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来吧,吃饭吧。”穆青又道,“正好有酒有菜,就当践行了。明日一早我便起程。”

说着,穆青拿过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等回到自己房间躺在了榻上,唐叶封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的酒和菜是什么味道,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穆青一杯酒喝下之后,眼圈便泛红了。

而平日里根本不喝酒的他,居然让唐叶封陪他喝了六杯,说是六六大顺的意思。

等到六杯酒喝完,穆青已是满脸绯红,一张俏脸更显妩媚。

按理说,男人不该用妩媚这样的词汇,可当时从唐叶封脑海里蹦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唐叶封忽然想起了他和穆青在村口相遇的情景,所谓萍水相逢,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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