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像之前那样微抿细品，直接仰头将满满的一杯红酒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猛，原本煞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几分血色，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扭曲僵硬，但至少比先前好多了。
“呵，我之前还嘲笑你一口闷，没想到这样喝酒还别有一番趣味。”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原本因为林远辰的出现而惊恐万分的心竟然慢慢平复下来，甚至觉得不就是一死吗？也没什么可怕的，心下放松，动作和言语也愈发大胆起来，将空杯子往林远辰的方向一推，撇撇嘴说道。
“不过堂弟你如今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的，怎么还是这么抠门儿？说是要给我践行，就用品质这么差的酒？”
见他理所当然的态度，林远辰哑然失笑:“堂哥，这一瓶可是顶级的xo，一万多一瓶！哪儿抠门了？对于我而言，已经很贵了！而且上次你请我喝的，好像也并不是什么高档酒吧？”
“就是抠门！”林丁轩异常坚持地说道。
林远辰摇摇头，又给他重新倒了满满当当的一杯推了过去，之后举起自己的高脚杯:“堂哥，好像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喝酒？还真是特别的体验，再敬你一杯。”
林丁轩也没拒绝，端起杯子与对面的碰碰，和上次一样仰头喝尽。
“仔细想想还真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后咱们堂兄弟是没有同桌共饮的机会了。”林丁轩淡声说道，声音甚至听不出悲喜情绪。
“还记得当初你第一次被带回林家的时候，我只看了你一眼便没再管了，压根儿没有把你当做可以威胁我的存在，那时候感觉你就是一个下层社会长大的野小子罢了，根本不会有多大的能耐，只不过运气好，才达到了那样的高度，被领回林家更是你祖上烧了高香，否则怎么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运气？”
“毕竟咱们林家是个大家族，支系很多，自然而然就会有许多流落在外不被承认的孩子，有的毕生都埋没在底层社会中，像你这样运气好的，可能会被带回林家，得到一个林家少爷的身份，可也仅仅是虚有其表而已，毕竟生长环境决定，底层社会长大的少爷，怎么能与像我们这样身份尊贵，从小被精心培养的正统少爷相提并论？”
林远辰知道林丁轩此刻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所以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给两人的杯中又加满了酒。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想得太丽丝单了，你和其他那些被领回林家的人有本质的不同，你是老爷子亲自领回来的！而且他将你带回林家，给予你身份的时机，居然是在你搅黄了袁家订婚宴之后。”
“你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丽丝单，如若是没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一个底层社会的小子，可能连袁家大门都不敢迈进，更别说将那订婚宴搅得乱七八糟，甚至直接抢走了准新娘，而袁家居然选择忍气吞声，承认了你们的关系？设身处地，如若是没有林家做靠山，反正我是不敢。”
林丁轩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要将埋在心底所有的话一吐为快。
“只可惜我那时候狂妄自大，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等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到这儿，林丁轩自嘲地笑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那时候在我看来，自己不管是能力还是眼界都远超过其他的林家子孙，运筹帷幄这么多年，对于京城的一切势力都了然于心，只要是我想做的事，就一定可以办到，哪怕是让京城的三大才子变成四大，而且我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抢尽其他三大才子的风头。”
“可是我却不屑于那样做，因为就算是享有盛誉的京城三大才子，我也并没放在眼里，一心认为他们只会风花雪月，无病呻吟，和他们齐名会降低了我的身份，你看，我当时就是这样年少轻狂。”
“在这段东躲西藏的日子里，我终于有机会丢开以前林大少的身份好好审视自己，当初究竟为何这么狂妄自大，后来想想，我是成也林家，败也林家，林家给予我最好的资源与条件，老爷子对我很重视，从我很小的时候便将我鼓吹为林家未来的接班人，现在想想，不过是迷魂汤罢了，而之前的我居然还信以为真，日复一日，便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其他任何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林远辰又给他的杯子里加了一些酒，转眼间，一瓶洋酒就已经只剩下小半。
“你也不用如此妄自菲薄，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很优秀，那时候的我，的确是没什么底气与你相提并论，更别说做你的对手了，还是那句话，从我来到林家的第一天起，就从未想过要与你争什么，更没有过背靠林家这棵大树好乘凉的想法，一直以来，我所相信与依靠的都只有我自己，而有如今的成就，也是我靠自己的实力慢慢打拼出来的。”
林丁轩看着林远辰脸上的淡然，笑着摇摇头:“事到如今，你就别再骗我了，从你回到林家的第一天起，便有足够的底气，真正没有资格与你抗衡的是我，而我被自负蒙蔽了双眼，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说得没错，原本你的确是未来林家最合适的接班人，可自负却将你毁了。”林远辰有些唏嘘地叹息了一声:“我之前也告诉过你，自己不适合也无意林家家主之位，虽然老爷子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是他强人所难我也不会接手。”
“自始至终，我只想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医生，传承推广咱们数千年的中医学，比起商场和权力场的那些尔虞我诈，我更适合与我的病人相处，比起做林家家主，担负起振兴林家的责任，我更想要承担将咱们华夏文明珍贵国粹中医发扬光大推广到世界上，其他的东西，我都不在意，你看，咱们原本并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只要你耐心观察等待，便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只可惜，你太急了。”
“哈哈，对啊，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是我自己太急不可耐了。”林丁轩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或许是从小到大，在林家同辈人中，没有一个人实力能与我抗衡，就连老爷子也常说，三岁看大，从小看我就知道是能够游刃有余轻松控制局面的人，我也一直坚信，可自从他把你带回林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对我这样说过，甚至连表扬的时候都少了，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突然就慌了，我并不把你放在眼里，可老爷子呢？他会不会觉得你比我更优秀，更适合掌控局面？也就是从那刻起，我第一次有了危机感，如今想想，捧杀捧杀，有时候追捧真的能杀人于无形啊！”
林远辰微微蹙眉:“你也别怪老太爷，他之所以赞扬你，肯定是因为你得到他的认可，至于家主的传承，他好像从来没有明确表过态吧？你以前又为何会笃定家主之位会落在你头上，一切只不过是你自作多情罢了。”
“你说得对，事实证明，一切不过都是我自作多情。”林丁轩又举杯喝了一口酒，嘴角勾起自嘲的微笑:“之前离开林家之前，我曾经去见过老爷子，就想要问个明白，结果却悲哀地发现，自始至终，老爷子都并未把我当作是能够撑起林家的可造之才，哪怕是没有你从半路上杀出来，老爷子也会把林家交给子昂，你能够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就像是被五雷轰顶了一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说到最后，林丁轩恨得咬牙切齿，手指紧紧地攥着高脚杯，指节泛白。
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林远辰想想也就明白了，林丁轩从小便是众星捧月的焦点，在他心中，自己也一直是未来林家家主的唯一人选，可却突然发现，非但不是唯一，甚至连候选人的名单都没有登上，现实与心理的巨大落差让他根本不敢相信。
这么大的落差，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得崩溃，何况还是眼高于顶的林丁轩，他根本不可能心甘情愿接受老太爷的决定，谁也不知道在独处的空间里发生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老太爷病危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林远辰的手下一个用力，握紧了皮质的座椅扶手:“我就说老太爷身体一向硬朗，为何会突然昏迷住院，原来罪魁祸首是你！你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吧？老太爷还好好地活着，你想要做什么？”
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陡然转冷，凌冽地锁定对面的人。
“我想做什么?哈哈？”林丁轩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我想要林家家主的位置，在我看来，这本来就该属于我，可是那老头子却突然说，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我居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既然他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个惊喜，我自然得好好回敬他一个，于是便告诉他，你死了，死得很惨，再也回不来了。”
“原本我只是想要报复他一下，可不承想，他一听，居然直接气晕了过去，看他倒在地上抽搐的模样，我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那一刻，我对你又恨又嫉妒，我真的不甘心，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林家的骄傲，林家未来是我的！你不过是底层社会长大的普通人，你算什么东西？为什么老爷子如此看重你，为什么你一回到林家，所有的焦点便转到你身上？这不应该是我的专属吗？你凭什么将它偷走了？”
“不对！”林远辰的手指在扶手上敲敲:“你对我的算计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早在你对我心生愤恨之前，就已经设下了圈套，想要置我于死地！”
“没错！”事到如今，林丁轩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狡辩的，将一切都和盘托出:“还记得那一次吗？老爷子罚我闭门思过，那是我第一次被关禁闭室，在那个黑暗狭窄的小房间里，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危机感逼疯了，一不做二不休，从那时起我便计划除掉你，而我的计划，被老爷子发现了，可是他却并没有阻止我的行动，你知道他为何这么做吗？”
虽然是提问，但林丁轩却没有耐心等林远辰回答，反而像是自说自话。
“老太爷浮浮沉沉几十年，就是一个人精，怎么能不清楚我心底的小九九？但是你的性格外内敛低调，他想要借助这次的契机，让你历练自己，让你展现出更加凌冽的锋芒，而我……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块能让你锋芒更盛的磨刀石，他想要你在未来披荆斩棘，而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丑罢了，甚至连衬托你的绿林都算不上……哈哈。”
林丁轩摇头苦笑，他一直都是天之骄子，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在别人眼中是最闪耀的存在，可到最后才醒悟，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在别人眼中毫无价值。
这让林丁轩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能接受？他自小便认为，包括老太爷在内的所有林家人都很重视他，自己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来，未来家主的位置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可伴随着林远辰的出现，他猛然发现，原来老太爷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他以为自己是星空中最闪耀的明星，老爷子却戳破了他的幻想，让他明白，他不过是地底最不起眼的一颗砂砾。
虽然林远辰知道自己不会再次放过林丁轩，但此刻还是对他生起了怜悯之心，这人原本应该和京城其他的那些世家公子一般，一世安稳，可不切实际的野心却害了他，或许再磨练个几年，他也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却因为嫉妒太急于求成，妄图做非能力所能及的事，就注定会一败涂地。
林丁轩地一再挑衅早就已经惹恼了自己，虽然这段日子流亡在外，但在林远辰的眼里，对方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他不会再有时间磨练自己，等到羽翼丰满，更不会有时光倒流，从头再来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