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蓝。
“我都不记得上次看到这么蓝的天，是什么时候了。
“当时是上午两点左右。因为前一天说过要野餐，大家都很兴奋。小安睡衣都没换，孩子她妈就激动地把她抱起来举高高。
“我们唱着歌出门了。邻居们也很高兴，跟着我们一起唱，这倒是和平时他们冷冰冰的样子不一样。
“唱的是什么歌？嗨，哪有人会记得这个呀！大家都很投入的样子，整条街热热闹闹的。
“我们开着车，吃着干粮唱着歌，开出镇子后，一路向北。路上车比平时多，好几次都看到有人擦着碰着了。但是大家都是有礼貌的好市民，擦着碰着也都只是相视一笑，继续往前开。
“然后我们进山了。山里人少，树是真的绿，水也是真的清。小安在后面睡觉，她总是这么困，我们也不好意思吵醒她。
“……出山，走盘山公路。到了一段悬崖边上，孩子她妈说，她选好野餐的位置了，就打开车门往下跳……”
记录员手中，沙沙作响的笔尖停顿了一瞬——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警察同志？有什么问题吗？”男人微笑着看向记录员，将架在鼻梁上的手铐推了一推，仿佛这对银镯子天生就是用来改善他的视力似的。duwo.org 比奇小说网
烛火摇曳，映照出审讯室四周反射出金属光泽的墙壁。受审者的对面，本该隔绝外界与审讯室的钢铁大门此刻却敞开着，以至于当你走出隔间、向通道尽头望去时，甚至都能隐约看到从地表渗透下来的光亮。倘若不是铁栏与手铐仍然发挥着各自的作用，营造出“幽闭”、“肃穆”的氛围，说这里是一处供居民休憩的地下纳凉所都不为过。可惜谁也没想到，这栋运行了15年的地下建筑，居然也会有被电力系统瘫痪所困扰的一天。
“没事……”记录员平复了一下心情，旋即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他沉下脸，清了清嗓子，再一次拿起了笔，“不要多问，只管回答。我们继续。”
“啊……之后我继续向前开，穿过山区，开上跨海大桥。当时已经上午五点了，我有些疲倦。小安快醒了，只听见孩子他妈一直在旁边唱歌，Lullaby……
“……天是蓝的，床是温暖的……梦是轻飘飘的……
“小安……别闹……我睡着了……
“……她醒了。”
镣铐中的男人闭上了眼，仿佛沉醉于甜蜜的梦乡。
……
三小时后。
北望城军事监狱。
“……密切配合国际行动，发现北上的难民共万名，在全国范围内迅速形成了全面封锁态势，并积极参与搜寻。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感谢各位。”
直播结束，年轻的发言人靠在了椅背上，看着对面的两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关闭电源、收起拍摄用的三脚架。桌上摊开的资料上，记录着当前从该省份各地拘留的难民概况，以及他们精神状态异常、可能对社会造成未知威胁的推测。另一张纸上，抄录着一篇字迹稍显凌乱的通知：由于不明原因，全球电力系统瘫痪，请节约蓄电池中的剩余电量，等待进一步通知。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口袋，想看看手机上的消息，却什么也没有摸到。这名二十一世纪的人类个体，终于对眼前的局面产生了更深的感触：那个曾经连接着万千色彩斑斓世界的小小掌上黑箱，此时此刻已经与一块板砖无异了。
“市面上蓄电池被炒到三千块了。”秘书走过来，理了理桌上的文件，“真离谱。这还是在上面进行人为调控的情况下。”
“……老实说，我以为会更贵。”发言人撇了撇嘴。
“已经不便宜了，”秘书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没几个用现金的人了吧——都存手机里了，谁还用钱啊。银行短时间没法加印；线上支付……你懂的，明天这时候就基本上就没‘网’这个概念了，谁还看你那几万几十万的大数字？”
“……我突然觉得，我们很有必要请半天假去取钱……”
“得了吧，用不着你操心，上面早给我们安排好了。就算以后再也开不了几场记者会，你也不会丢了这铁饭碗的。”秘书把下一轮记者会的资料推过来，“真是乱成一团糟——不管是电的事，还是这群家伙……对了，你听过丰已然这个名字吗？”
“丰已然，那个画家？不太关心娱乐圈，他怎么了？”
“他就在我们脚下给关着呢，看样子，离疯已经不远了。”秘书翻开那页资料，“，1154号，回向搜救途中，于金银跨海大桥北段一辆坠桥私家车内被发现。初步判定神志正常……在后续检查中出现臆想症状。现已被关押，留狱观察。”
“造化弄人啊……”发言人翻了翻材料，“‘后座乘客身份确定为1154号女儿丰子安，被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
“哎……其实，我们也算是幸运了，不是么？要是乌尔莉卡一路向北，把整个地球吞没的话……”
“……也许吧。”发言人走出大厅，向天空望去。
那堵被称作“乌尔莉卡”的雾霭壁垒有如连接的山脉，静默着，盘亘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