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与姬瑞燐没有继续前往历山城，而是跟随破岩篁前往祗支国舜江城。虽然舜江城历代城主与北冥交好，但是秉承真正的中立立场，并无偏颇。
作为西南两国中转点的祗支国是北冥商人处理西南商贸的重要据点。
四方大国之中，北冥资源最为贫乏，商贸却最为发达。东南两国交恶，北冥作为中间商积累了丰厚的财富。例如，北冥进口东苍药材和丹药，稍作加工或重新包装以北冥药商的名义出售；向南炎各大工坊定制各类珠钗金器以北冥珠宝商的名义出售；等等。
如今东南议和，通商更为频密，作为中间商的北冥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击。因为北冥商人早有预想，比起煽动东南矛盾，更多是将精力放在开拓新事业或者抢夺人才上。曾有传言因制作九天揽月琉璃瓶受到牵连，被判斩刑的琉璃大师在北冥商人的周旋之下，被买通秘密经祗支国，换了新身份后移居北冥，成为某位商人旗下珠宝事业的得力干将，只是不再制作琉璃制品。
另外，南北两国因五凤遗族问题而交恶之后，北冥将进驻到南炎本国的儒生撤至祗支国。所以，舜江城外来人员之中，北冥商人与儒生明显较别国多，破岩篁打听消息十分便利。
破岩篁从不掩饰身份，因为连纳兰幽放都无法在他身上施加幻术。因无法隐匿身份和本身具有话题性的缘故，破岩篁经常代表上善若水处理外交事务（东苍除外）。
除此之外，破岩篁还是现时北冥打击望月教活动名义上的统领。鼓吹复活至爱的望月教迄今为止的“复活”成果被北冥逐一论证推翻，而唯一被“复活”的兰陵王由望月教最大敌人玄武君完成。基于这个有趣的矛盾，不少信徒脱离望月教。
虽然职务多倾向门面之饰，但是破岩篁的实力不可小觑。
“……以前或许很强，但是现在「我」是四君之中实力最差的。”
“那现任四君之中最强的是谁？”
“无论才学还是武力都是易安君。”破岩篁补充，“不过，请你们注意不要在纳兰君面前说他比不上易安君。”
镜明在心中暗暗思忖，实力强劲的昴江对纳兰幽放感到棘手，赵易安强于纳兰幽放……如此一算，现时他的实力完全摆不上台面。
“易安君是十六七岁才开始习武，在二十八岁成为君的吧？这就足够厉害了，且还是四君最强啊……”
“天赋过人？”姬瑞燐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非也。易安姐姐起初并不比普通女子强多少，否则她在南炎的时候就会习武了。”
镜明与姬瑞燐热切地看着破岩篁，催促他尽快说出赵易安变得如此强大的秘密。
“是易安姐姐本身的信念与努力，还有良师辅导。”
“那个能够进行空间转移的老者？他也是你的师父吧！”镜明终于想起要打听那位老者的消息。
“是啊，我勉强能够升为君也是得益于先生的教导。”
“空间转移……老者？”
赵易安与破岩篁的师父——东篱，原西兑无氏，九岁随母移居并入籍北冥，其后考取君名，二十年前北冥洪灾之后因伤病退居，现为五柳书院的先生。
“无氏？”镜明对这位东篱先生心生景仰。
“北冥？”“破岩君，请问……东篱先生在三年前的正月到过南炎吗？”
“三年前？在那之前……月夕国宴，师母！”破岩篁灵光一闪，“具体时间说不准，但三年前先生和师母确实是从南炎大雁湾乘船回北冥。”
“瑞燐小姐，怎么了吗？”
“我是在想东篱先生会不会就是三年前找到我并送到榆罔王王府的恩人。”
镜明发出感慨：“说不定真的是啊！真想见见东篱先生！”
姬瑞燐点头同意。
“过丹水渡头之后再行半日便是五柳书院，你们有机会可以拜访一下。只是先生夫妇经常周游列国，所以能否见到先生要看你们的运气了。”
“有瑞燐小姐在，一定没问题！”镜明信心十足，但随后显露担忧的神色，“不知道东篱先生还收不收弟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请东篱先生指导一下。”
“先生很乐意帮助积极向上的年轻人。”破岩篁直视镜明，“不过，你本身具备不错的实力，只是心态不够平稳。”
“……”镜明的伤口隐隐作痛。
在进城之前，一位出城的儒生告知破岩篁，林古约半日前已入城。所以进入舜江城之后，破岩篁马不停蹄地打听消息。
姬瑞燐陪在脸色苍白的镜明身边，在城中一家偏僻的茶楼歇息。
沉默，原来也有许多种。与先前神经紧绷的沉默不同，现在这种阴沉的沉默更令姬瑞燐不知所措。
姬瑞燐正要开口。
“嘭！”
毫无征兆，镜明的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然后整个人翻倒在地。
“不行，不能病……要花钱……”
“我没事！……我没事！”
“我不去！我不去……看大夫，我不去！”
不可以，不能病……
病了的话，母亲会担心……病会加重……
诊金和药费……钱不能浪费在我身上……
今天还没打水吧？衣裳要洗……还要做饭啊……
这是我的工作，如果这些都做不了……
只会给家人添麻烦的我……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价值了……
——“镜明，我的儿，不要有这种想法。”
——“对不起，是娘亲不好，没能让你和其他人‘一样’。”
不是的，不是你的错……邻家大娘说了，你生我的时候都快死了……明镜出生的时候却很顺利……
——“那不是当然的吗？你在为明镜‘开路’啊。镜明，你什么错都没有。”
不是的，不是的！父亲……明明手艺这么好！就是因为我，客人才不愿光顾的！
——“那是你爹爹嘴太笨啦，在那之前就这样啊。”
——“你忘了？之前因为你嘴巴甜，爹爹卖了好多剑，接了很多单啊。”
——“变的是其他人。和别人不一样，这不是你的错。”
明镜的朋友都不愿意来我们家了……
——“那是因为明镜和她的朋友不想打扰我。再者，你爹爹看起来很凶啊。”
我诅咒了白虎神……所以，那些人入侵西兑了……
你为了救我……明镜也……明镜也……
不行，不能哭，我没这种资格……
——“镜明，我的儿，想哭就哭吧。想撒娇的时候就撒娇吧。”
——“镜明，我们爱你。”
“……？”
镜明的视线渐渐清晰。
还真是奇怪的角度……这么看瑞燐小姐的胸其实挺……
这是什么情况？！现在我头下面的是什么？！
镜明本来就发热的脑袋，现在温度急速上升。
“你醒了，要喝水吗？”
喝水要起身，这不就意味着要离开姬瑞燐的膝枕了吗？
镜明极力否认。
“还是喝一下吧。你之前流了很多汗，现在嘴唇也很干。”姬瑞燐取下了镜明额头的布巾，搁到床边的木盆。
“……”
姬瑞燐单手斟完水后，扶镜明稍稍起身。
离开了膝盖，但是贴近了胸部。
扑通扑通。姬瑞燐的心跳平稳有力。
咕噜咕噜。脑袋急速搅动然而一片空白的镜明连续喝了四杯水。
“你饿吗？饿的话，请店家……”
镜明摇头表示他不饿。
“那你要再睡一下？”
镜明点头，然后重新枕在姬瑞燐的腿上，姬瑞燐还仔细地替镜明拉好被子。
镜明紧闭双眼，内心极度羞愧。
这是梦境吧？太恶劣了！绝对不能让瑞燐小姐知道我做过这种梦！
所以，我真的不能病啊！
“不能病……”
想起方才那个漫长的梦，各种心绪涌上心头的镜明从被子抽出右手，用手背压着自己的双眼。遮掩了眼泪，却无法压制啜泣声。
好丢脸啊……
病，真是太讨厌了。母亲一直受病魔折磨，后来父亲也是……生病不止费钱，连精神也容易垮掉……
“你没事吧？”
姬瑞燐轻轻掀开镜明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镜明。
那一瞬间，决堤了。
泪水模糊了镜明的视线，任凭他怎么努力擦拭，都无法清晰起来。
好丢脸，真的好丢脸！
“很多时候确实需要忍耐。如果实在忍不了，还是哭出来比较好。”
“唔……”镜明还是倔强地试着忍耐了一下，没用。
镜明发誓再也不会嘲笑十六岁的李奕祈。
侧身，双手环抱，镜明将头埋在姬瑞燐的怀中，放声大哭。
无论是母亲、父亲还是明镜，他们离世的时候，镜明都极力压抑着悲伤，无声地流泪。
镜明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他嗷嗷大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瑞燐小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以为我变强了，但是……”“但是，好弱！好弱！”
“我，我没有变强！一点都没有成长！”
“那个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没能做！”
“什么都做不了！”“和以前一样，害怕得一动不动！”
“你确实变强了，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结果不太理想。”
姬瑞燐带着无奈又释然的微笑，像在对镜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比起以前的自己，如今能做的事情多了，是否就能够称为成长？”“和以前一样做不到某件事，是否就代表我们没有成长？成长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恐惧，没有那么轻易克服。”姬瑞燐苦笑，“我到现在也还是吃不了你做的菜啊。”
因为被安慰，镜明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