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昴江畏冷,自入冬以后便与以往一样将监兵符扔给清水,不再光临相辉楼。清水一边抱怨白昴江,一边吩咐镜明准备。
清水阔步监兵城,镜明托着琴盒跟随在后。白氏队伍迎面而来,清水与镜明止步侧身让道。经过清水时,一双双骄傲的金色瞳孔完全被清水吸引,步伐也放慢了。经过镜明时,一双双轻蔑的金色瞳孔如看见不净之物,箭步快速远离。走在最后的明镜,驻足停留。
“清水大人,哥哥,早安!”明镜非常兴奋。
“早安。”
“明镜,这身新衣服真好看。又是镜明给你做的吧?”
看着明镜害羞高兴的点头样子,镜明感到十分骄傲和欣喜。
“白明镜!”
有人以呵责之声叫唤明镜,特意重读姓氏。他是刚刚走在明镜前面的男人,二十四岁,留着不可一世的刘海,轻蔑地看了清水与镜明一眼。
“如果你想缺席早课与无氏之人厮混,我可以代为向师父请示。”
“不是的,致英师兄,这是我哥哥。”明镜胆怯地回应道。
“那就可以耽误早课了吗?”
“……”
与清水、镜明不舍点头道别后,明镜匆匆跟随队伍离开。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明明怕被明镜赶上,还整天一副师兄模样。”清水对着离开的白氏队伍做了个鬼脸。
镜明笑而不语。即便如此,他依旧羡慕,甚至是景仰。
白致英二十二岁晋升白氏,虽说比不上明镜,但也算是天资过人的青年俊杰。
清水与镜明正要跨过院门。
“轰!”一声巨响,院墙倒塌。
一时尘土飞扬,待飘散过后,两个人影显现。右边体型纤瘦的男性,批头散发,身穿晨衣,这是白昴江;左边高大壮实的女性,右脸一记三寸长伤疤,这是白参瑶。
白参瑶的琵琶死死地压着白昴江的竹笛。
沉默片刻后,琵琶与竹笛分离。下一瞬间,白参瑶快一步发动攻击,琵琶身直击白昴江右脑勺,白昴江整个人被打飞,向另一面墙撞去,但是白昴江迅速调整姿势踩在墙上,以反作用力向白参瑶飞去。
竹笛与琵琶再一次碰撞,产生一袭强烈的声波。
镜明的耳朵和脑袋在激烈轰鸣,手臂失去力气。琴盒眼看就要摔落在地,幸好清水及时扶住。
白参瑶与白昴江再次分开,站立对视,正好与清水形成一个正三角形。
“你们两个,大清早的干什么架!”“我的琴差点遭殃了!知道叫雷先生来一趟多费时间和钱吗!”清水不满地向两人抱怨。
“参瑶大人!”有位二十岁后半的女性背着两个行囊着急地从清水后面跑来。
“白姮也回来啦。你咋不拉住我姐?天寒地冻,我还想多睡一会呢。”白昴江打了一个大哈欠。
白昴江还在睡梦中就被归家的白参瑶突袭了。
“对不起,昴江大人。”
“不怪白姮,是我太着急了。”白参瑶走向白姮,从她的手里接过行囊并将琵琶背好。
“弟,反应慢了很多啊!”
“瑶姐,我这不是没睡醒吗,天又冷。”白昴江又打了一个哈欠,拍着身上的灰尘说道,“瑶姐,你回来怎么都不通知我,这次只有你和白姮两个人回来?”
白参瑶并没有回应白昴江,而是向着刚刚出现在白姮身旁的长者打招呼。
“广寒叔,早!”
白广寒点头回应。看着白昴江衣冠不整的样子,白广寒甚是不悦,将头转向身边的白姮。
“爹,我回来了。”
“回家!”白广寒抛下两个字转身就要离开,三个迎面赶来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清早好生热闹啊!”身材圆润的金氏代表金之焕摸着精心呵护的胡子,笑盈盈地说道。
“参瑶大人就是好手笔,随便问个早还要拆墙。”浓妆艳抹的尹氏代表尹思萌以一袖掩去半张脸,另一只手轻轻用宽大的衣袖扇风驱除灰尘。
剩下一位是满脸倦容的佟氏代表佟丘臣,未过四十已是半头亚麻头发,他跟在金尹二氏后面,沉默不语。
“各位,怎么都这么有空来看我?”白昴江满脸高兴地问道。
没有人愿意回答白昴江的提问。白昴江倒是若无其事,自顾自地继续说:“对了!今晚我设宴为瑶姐接风洗尘,你们都要来啊!”
“得了吧。你们监兵城,清汤寡水。”清水嫌弃地说道。
虽然监兵城是西兑最高权力中心,但是伙食确实很一般,毕竟白氏修炼讲求清心寡欲,静心苦修。在监兵城务工和任职的其他氏族多次抱怨和提议,最终也只争取到逢年过节加餐,却是便宜了监兵城外的各大食肆和私人厨子。
“怎么会呢?大鱼大肉,管够!”白昴江把手搭在镜明肩上,“靠你啦,绝世音痴。”
镜明浑身一震,他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
“镜明是我们相辉楼的。”
“你的不就是我的嘛。”
白姮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后自荐:“我也来帮忙吧。”
白广寒不满意地干咳了一声。
“家中厨师不才,但曾于金辉楼修业。昴江大人,要人的话随传随到。”金氏代表十分豪气。
“你家那个太花哨了,我瑶姐不喜欢。”
“参瑶大人自然是朴实无华。”尹氏代表用鲜艳红唇吐出的“朴实无华”一词实在异样。
“金尹两位代表看来是不打算参加了,那么丘臣大人呢?”清水越过金尹两位代表向佟丘臣发问。
“佟某事务繁忙不便参加,还请见谅。”佟氏代表的声音如同器械一般,毫无感情,“参瑶大人,让我等一早召集,不止是为了宴请一事吧?”
“确实有要事商议。”白参瑶催促道,“弟,尽快更衣。”
“嗯?我也要去?”
“对!”
一瞬之间,嬉皮笑脸的白昴江和金尹佟三位代表的神情都严肃起来,白广寒原本就严肃的神色又添几分严峻,可见事情之严重。清水则抚摸镜明抱着的琴盒叹气,一阵郁闷。
“烦请各位代表移步玉虎宫。”
白昴江以惊人的速度梳洗更衣,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镜明。
“绝世音痴!红烧狮子头、东坡肉和我瑶姐喜欢的佟叶酒家的青梅酒一定不能少!其他你看着办。”
“白姮姐姐,一路奔波,你先回家休息,我一个人准备就行了。”
“不用。难得有机会,正好向你请教一下红烧狮子头和东坡肉的秘方。”
兑氏空缺,便由监兵会直接主理国事。监兵会由四氏共计六位代表组成,佟尹金三氏各一位代表,白氏三位代表,白氏拥有绝对的决定权。任何政令都需要至少四名代表(包含至少一名白氏代表)盖印同意方能推行。
最后到达的白昴江落座后,会议正式开始。
“各位,想必已经收到金乌边境最新的战报了。”
“惨不忍睹!短短三日死伤人数超过三万,长留县两个兵库和粮仓被烧毁。参瑶大人,如果无力统领的话,还请早日让贤。”
“我确有统领失职之责,愿意接受任何惩处。但是在这之前,还请各位看一下这个。”白参瑶从行囊中依次取出三卷卷轴,分别摊开,每卷卷轴皆破损严重。
“瑶姐,这是什么?”
“金乌郡三县的舆图。从上至下,长留县、金乌县、崦嵫县。”
“几份破舆图,为何如此大惊小怪?”尹思萌面露烦闷之色。
“如果只是一般的舆图,确实不值得惊讶。然而,这三份舆图全部描绘精准,就连各县城粮仓、兵库和暗道也记录详尽,普通的舆图不会记载这些。而且,这三份卷轴全都经过法术高度加密,我们也是集合了数十人、花费了大半月才解开。”
“内奸!”
佟丘臣一锤定音。
一阵沉默之后,白广寒的浑厚低音在回荡:“卷轴是从何处得来?”
“东苍将军林沐青的副将。林沐青阵地被攻破后,曾试图让其副将销毁这些卷轴。”
“林沐青和他的副将有说什么吗?”
“没有。林沐青及其亲卫团被包围后,全部服毒自尽了。”
“除了舆图以外是否搜出其他相关物品?”
白参瑶遗憾地摇头表示对方处事十分谨慎,并没有留下其他相关物品。
又是一阵沉默。
“金叔叔,丘臣兄,内奸就是你们吧?”
“昴江大人,莫要含血喷人。难道不是先检讨自家吗?”面对忽如其来的控诉,金之焕镇定自若并且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暗道具体位置唯有白氏可掌握。”
“规定自当如此,但是实际上掌握精准情报的是佟氏族人。因为无论粮仓、兵库还是暗道,均由佟氏修建,这点丘臣兄不会否认吧?”
佟氏代表没有反驳。
白昴江继续推理:“法术加密则以金氏为最优,而金叔叔直系一派更是鹤立鸡群。”
“我等不才,不像昴江大人天赋过人,可以荒废修炼,精益求精在您眼中倒成错误了。”
“如果只是潜心磨练技艺,当然无错。但是,金氏一族精通的可不止一种,金氏商贸之才也令其他氏族无法望其项背,且与东苍的商贸来往依旧很频繁啊。”
“这点确实让人不快。”尹氏代表也不满地看着金氏代表。
金之焕倒是笑得更乐了,摸着胡子说道:“年轻人总是太过狭隘,将使用敌国制品等同叛国。战争拼的可不止力气,钱粮、兵器、药物也不可或缺。西兑医道落后,而东苍人擅长制药,东地药材种类多如星数,丹药全都品质优良、价格实惠,即便乘机坐地起价,也依旧是上上之选。如果停止采购东苍药材,西兑国民治病要不倾家荡产,要不因无药可用放弃治疗,届时激起民愤,就不仅仅是三份舆图了。”
没有人反驳。
金氏进口的东苍药材大部分都是东苍特产或是占据绝对优势,对产自东苍的药材把关也十分严格,目前未见疏漏和异常。另外,金氏牵头积极地联合西兑、北冥、南炎三国医者和药商发展医药之道,只是三国到底不具备东苍先天优势,因而无法摆脱对东苍的依赖。
“有内奸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即便不是在座各位,也是各位代表族中之人。”尹思萌环顾一众代表。
“参瑶急议此事是为了尽早除去不忠之人,避免我军将士无辜牺牲,别无他意。金叔叔,丘臣兄,昴江向来口直心快,思虑不足,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也对。我等内部互相猜忌、分裂,反倒是便宜敌人了。”金氏代表再一次捋了捋胡子。
佟氏代表亦不见怒色。
“各位,发现内奸,请务必通知我,我还挺好奇内奸都长啥模样!”
镜明提着两坛青梅酒从佟叶酒家出来,所需物料全部准备妥当了。
白姮需要另外置办物品,与镜明约定在城门茶楼集合。
“哥哥。”有人从后面扯了扯镜明的衣服,这个呆萌的声音自然是春枫。
“怎么了?你出来帮爷爷买药?”
春枫摇头:“爷爷,”“不用,”“喝药,了。”
镜明一怔。
春枫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和一封信递给镜明。
镜明立刻打开信封。
信的内容如下:“悉闻道友前日仗义之举,生计不易,参钱诊金悉数归还,万望勿辞。另,老身有一不情之请,自知为人所难,若得道友一听,不胜感激。老身理应亲自前往,奈何老朽之身不堪山路之累,还劳道友移步阁中一叙。”
“春枫,告诉爷爷我明日午时拜访。”
“明日,”“午时。”春枫重复了一遍,确认自己记住后撒腿就跑。
“等等。”镜明从后面拉住春枫的衣领。
“你喜欢吃糕点吧,跟哥哥去稻香轩挑一些回去。”
“好!”春枫兴高采烈地举起双手。
水灵灵的翡翠双瞳看着五颜六色、芳香可口的各式糕点,不停闪耀兴奋之光。
“镜明?”白姮到了茶楼后却发现镜明从对面的稻香轩出来。
“白姮姐姐,不好意思,耽误你了,我刚刚在给这孩子买糕点。”
心满意足地抱着三层精致糕点食盒的春枫疑惑地看着白姮。
“春枫,这是白姮姐姐。”
“你好。”白姮觉得呆呆的春枫十分可爱。
春枫呆呆地看着白姮,目不转睛。过了好一会方才对着白姮喊道:“金桂!”
“金桂糕?”镜明反应道,“你还想吃金桂糕?那我们回去问问吧?”
春枫摇头,再一次对着白姮重复:“金桂!”
白姮一脸茫然。
就在此时,燕子飞过,在三人头顶上盘桓一圈后落在春枫的头顶上,啄了啄春枫的头。
“回家。”“再见。”抛下这两个词语,春枫拔腿就跑,迅速消失在两人眼前。
“真是个奇特的孩子。”白姮感叹道。
“还以为要商议很久,会议已经结束了啊。”
监兵城外停着金氏代表奢华的马车。圆润的金氏代表正被一名男子扶上马车,那名男子一看便知是位纨绔子弟,男子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回头往这看了一眼,又迅速扭头,怒气冲冲地向着一旁的仆人踹了一脚后跳上马车。被踹的仆人也踉跄地爬上马车,迅速地驾车而去,以求躲避主人更多的呵责。
男子名为金枝逢,是金氏代表的儿子,前些年曾高调追求白姮。虽说也算是青年才俊,但就连镜明也想问,他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自认能够配得起白姮。
“既然会议已经结束,我们赶紧回去吧。昴江大人还没吃朝食,一定饿坏了。”
白姮在途中被满脸不高兴的白广寒领回家,于是她的乳母取而代之与镜明一同准备白昴江的朝食以及夜宴。
白姮再次出现时,风格依旧朴素低调,但是在座除了白昴江以外的人都能看得出白姮精心打扮了一番。被白参瑶和清水大大赞美之后,白姮一脸羞涩,十分可爱。明镜内心一边赞赏,一边却难掩懊悔与不甘。
看着无动于衷的白昴江,白广寒的脸都黑了。当然,如果白昴江有所反应,白广寒的脸会更黑。在场之中唯有镜明能与白广寒感同身受,家中女眷摊上白昴江,心中如同万马奔腾般纠结万分。
良辰美景,玉兔光耀,佳肴美酒,歌舞助兴,日后回首此夜时,无不是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