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原来姑娘怕不自由。”

这一句话后,两人久久无言。

山洞很深,上一次来,还是巫家没出事时,兄长好动,四处跑动,机缘巧合下发现此处。

“你知道,为什么那条河叫因果河,而之上的悬崖又叫子断崖吗?”

谢兰潜微微摇头,“不知道。”

“漠北人生长在大漠,不善水性,相传许多年前,有个渊北男子在这条河里捡了个溺水的姑娘,河水湍急,姑娘在水中伤了头,什么也不记得,可漠北人生得与我们不甚相同,一眼便能瞧出,那姑娘是异族人,那时正值战时,整个渊北对漠北人都是深恶痛绝,可男子早已动心,不忍痛下杀手。”

“他不能将女子带回家,便将家安置在远离人群的山上,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女子生了孩子,十几年过去了,渊北与漠北再次开战时,她已经成了老妪,当年救她的男人因病故去,大悲大恸之下,丢失的记忆好像也一点一点找回。可那时她的儿子已成了征战沙场的将军,领兵攻打她的故土,家国难两全,女子不希望儿子战死,同样不希望故土流离,但自己却无力阻止,最终选择从子断崖上一跃而下。”

“所以,那条河叫因果河,因果河上的断崖叫子断崖,与子相断。”

谢兰潜垂眸看她,“姑娘惋惜?”

巫蘅低声道:“幼时我觉得那女子颇有血性,可如今不这样想了。”

“姑娘觉得我像那妇人?”

“是。”巫蘅抿了抿唇,“世间大义在你们心中,第一位的。”

“青云关外,你曾让谢兰渊救我,我便多说一句,你若不愿听,我便不说了。”

谢兰潜低低笑了笑,声音有些哑,含了笑:“谢姑娘好意。”

山洞里有机关,巫蘅凭着记忆摸索过去,果然找到一处暗道,穿过那条暗道,豁然开朗,天光隐在洞口,巫蘅扶着谢兰潜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我累了,先休息会再走吧。”

谢兰潜静静应了声,靠着山岩壁,静静瞧着巫蘅捡拾柴火,视线逐渐有些模糊。

巫蘅抱着一捆柴火回身,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少年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是苍白。

她生了火,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烫的厉害,思量了片刻,扬手将少年身上的衣衫扒掉,少年孱弱,连躯体都是单薄的,过分白净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新伤旧伤。

谢兰潜意识是模糊的,却能感知到巫蘅的动作,抬手下意识拢了拢衣衫,沙哑着声道:“冒犯姑娘......”

巫蘅没搭理他,将他的手拨开,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冰凉的指腹搽上去,少年的身躯轻轻抖了抖,上完药替他拢好衣服后,她取了白布,浸过水,替他敷了额头。

做完这些,巫蘅转身朝着山洞外走去,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她才拎着几个野甘薯回来。

谢兰潜正发着高烧,忽冷忽热,这会子冷的瑟瑟发抖,巫蘅将甘薯丢进火堆旁,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缓缓合上了眼。

谢兰潜隐隐约约睁眼看巫蘅,少女合着眼,面容坚毅而清媚,没有那双冰冷的眼睛时,多了几分少女的稚气,他虽然意识模糊,却依然感觉到安定。

不问来路,不知过去,即便处处透露着不寻常,却依然想要相信。

巫姑娘说的不对,他此刻不像那妇人,却有些像那男子。

巫蘅是被谢兰潜的动作惊醒的,不知何处寻来的药草冰冰凉凉覆在她手腕的伤口上,少年握着白布撕成条,仔细的一圈一圈替她绑好。

抬眸对上她的目光,浅和的笑笑,“弄醒你了?”

巫蘅目光却是落在他手里剩下的白布上,有些恼,伸手接过,默默丢进火堆里,火苗蹿起来时,映得她得耳朵微微发红。

“抱歉。”

巫蘅知道他会错了意,自己并非嫌弃,却也不辩解,取了一旁的木棍,从草木灰里扒出几个甘薯,递给他一个,“雪地里长出来的野甘薯,很甜。”

谢兰潜接过,剥的很是仔细,巫蘅瞧了两眼,也没管他,自己挑了一个,慢慢剥了起来,甘薯皮黏黏乎乎的沾在手指上,没剥几下,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个剥干净的甘薯,顺手将她手里没剥干净的接了过去。

“甜吗,巫姑娘?”

巫蘅低头咬了一口,回他:“甜。”

子断崖上,谢兰渊眼睛通红的望着深不见底的断崖之下,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长剑出手,被俘虏的漠北骑兵顿时脑袋搬家,冷风一阵紧过一阵,耳边呼啸的风像是野兽般苍凉的怒吼,流火抿紧了唇,看向满身鲜血的谢兰渊,缓缓说道:“抱歉二公子,是我的错。”

“属下愿以死谢罪。”

“流火!”谢兰渊摁住流火的手,强忍住眼底的泪意,缓声道:“不怪你。”

“或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他翻身跳上战马,语调坚韧道:“漠北军拔营攻打上月城,还搞了个假的兄长坐镇军中,你随我速速赶回上月城去,芒泽率人留在此处继续寻人。”

“活要见人。”

苍凉的风吹起他们翻飞的衣袍,谢兰渊厉喝一声,战马扬蹄而去,流火等人紧随其后,一往无前的扎进寒风里。

号角声声回荡在上月城的大地上,耶律图遥领着猛虎卫兵临城下,朱绰站在城头之上,密密麻麻的弓箭瞄准了下方,只待一声令下便毫不犹豫的射出,可他的目光落在耶律图遥左侧一抹白衣身上,心中酸痛交加。

世子叛国,他不愿信,可若亲眼所见,他不能不信。

鲜血染红了上月城前的土地,像一块狰狞的布蔓延四处,漠北人善战,北府军很快落了下风,更因叛国之信,处处胆怯而畏惧,只得鸣金收兵,撤回城内。

朱绰微微舔了舔唇角,略略回头看向漠北大军中的那一抹身影。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战马嘶鸣声陡然传来,从战场的西北角,像一道箭一样刺出一个溃败的缺口,响亮的哨声响彻云霄,有人冲进战场,挽弓搭箭,直直射向那抹白衣,白衣人应声到底,冲进来的人,身披墨甲,腰坠长剑,背负大弓,不是谢兰渊是谁。

“随便什么猫狗,也敢冒充我兄长!”

“是谢二公子!”

军队中,有人惊呼出声,朱绰很快反应过来,下令道:“快去接应。”

少年一行人很快进了城,身姿凌厉的跃下马背,大步走向朱绰,“兄长不在漠北人手里,朱将军可别上当。”

听到这个消息,朱绰心里却是定了一定,道:“怎么一回事?”

谢兰渊沉了沉眸色,“一个有本事的姑娘带他跳了崖...”

随即喃喃道:“她那样有本事,应该也有本事将人带回来。”

朱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抓了抓头,也不追问,忙拽着人去商议守城大计。

上月城后便是梨月关。

若上月城守不住,梨月关一旦破了,漠北铁骑将势无可挡。

“从此处到上月关需行三日,即便带着三万援军,对上漠北守在上月城外的五万大军,又有几分胜算,更何况如今山阴关破,漠北大军可进可退,即便领兵打过去,也无济于事。”

“不若从西南绕行,先往梨月关。”

“西南绕行稳妥,要翻山,路程得多要半天,半天,战场之上,多一刻,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哪怎么办,总该有所取舍,这般拖拖拉拉,谁也救不了。”

年长的主帅长叹一声,看向身边长身玉立沉默不语的男子,“叶将军怎么说?”

长风吹来,叶信一身黑色劲装在风中显得格外挺拔飒爽,他拱手朝着玄青行礼,“禀元帅,兵分两路,一路大军绕路西南去守梨月关,另一路,先打雪连山再打山阴关,以断漠北大军后路。”

“哦?”玄青抚了抚花白的胡须,不免对这个新太子推举过来的年轻将军有了新的审视,“叶将军难得有这番见识。”

“只是,以叶将军所料,先打雪连山再打下山阴关需得几日,而上月城又是否能扛得住?”

叶信抿唇,“若是一切顺利,少说也得,七日。”

“叶将军的意思是,以上月城为饵,拖住漠北人的脚,再断后路,守梨月关。”

有人接口道:“如此这般,上月城必破,那......”

青玄眸光微变,“若无援军,守将为保全城中百姓性命像山阴关那般开城门献城,又该如何?”

“属下以为玄帅果敢,当断则断。”

“哈哈哈哈哈。”玄青抚掌大笑,“太子所言不错,此子可教。”

信城,太子住所。

叶信奉谢珏命入军,木使杨丞便接手了他的位置,谢珏用叶信用惯了,起初倒有几分不适应,但所幸叶信选了个跟自己极为相似的人,做事周全,寡言沉默。

许茹芸自昭罪名,于城墙上一跃而下,定国公自戕狱中,揽下所有罪名。

明兆帝亲书罪己诏,昭告天下。

太子亲临信城,与自立为王的谢瑄议和。

天下大道,君臣父子,这些道理好像处处都在逼着谢瑄偃旗息鼓,缴械投降。

可谢珏最是知道如何激怒他,不过一句话,便能激得他当面拔剑刺破了明兆帝亲手书的罪己诏。

他说,“你可是父皇的血脉。”

谢瑄出生时,先皇后初登后位,帝后感情正笃,宋陵南那时候,正在渊北戍边。

杨丞默不作声递来手帕跟伤药,替谢珏挽起袖子处理伤口,谢瑄那刀下手不轻,便是此刻瞧着也是有些狰狞,“殿下当真不需要医师过来瞧瞧?”

“用不着。”

比起这伤,他要断的是谢瑄所有后路,父子情分,君臣之道。

“巫蘅找到了?”

“昨个夜里来的信,有人在去渊北的驿站见过她。”

“渊北?”谢珏垂眸,轻笑出声,“那可是老地方。”

“姓孙的说出什么来没有?”

杨丞答:“废了他一只手才肯说,是韩忠让恭亲王二公子将她带去渊北的,人是下药后带走的,听他的意思,巫蘅,是被迫送去渊北的。”

“仵作那边怎么说?”

“韩忠的确死于绝命。”

谢珏目光微顿,唇边带着几丝莫名笑意,“这么说,小巫蘅选了我吗?”

却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变,骤然冷了几分,“姓孙的可有说,他留给小巫蘅缓解子非毒的药可撑得过几日?”

“据说撑得过两个月。”

谢珏朝后靠了靠,像是不经意道:“让冷弃跑一趟,将人从渊北带回来。”

过了几秒又道:“还是算了,让她送解药过去,人暂且就留在谢兰渊身边,告知叶信,巫蘅在渊北。”

“是。”

又照旧问过了各处线报,问了渊北战况。

杨丞一一答完,收拾了东西默默退下去,他想起曾在不鸣山上时那个孤僻又过分强大的少女,他接替叶信时初时也见过鸿楼的如萱姑娘,殿下待那女子且有几分真心。

可若是真论起来,倒也真没几分。

因为前不久,如萱姑娘便进了宫,这会儿殿下见了她也该改口叫声贵人。

即便知道是东厂那位孙厂公的手笔,主子却是意料之外没有任何动作。

媚音吓得战战兢兢来禀报时,主子正在府上沏茶,他在一旁看着,手上动作没停一下,连眼皮子也没抬,只是淡淡道:“他既是恼了,自然是要出口气的。”

“宫里是个好去处。”

再没多一句话,这般看,若论真心,方不及对巫蘅上心。

即便再忙,也是会日日过问的程度。

至于冷弃身上的伤好是好了,从阆都到渊北这样远的路程,还有的劳苦。

杨丞摇了摇头,以前只想着如何杀人,现在不仅要想着如何杀人,还要操心更多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快步出了院子。

为您提供大神 沅南九思 的《大役》最快更新

第三十章 免费阅读.[www.]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