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堕梦的声音是shh!-第一幕 ……

暴雨持续整夜, 阴冷潮湿的感觉延长了睡梦时间,睡过头的切斯特起床,头昏脑胀。

将不适归咎为剑伤,他到一楼顿时清醒, 热情问候室友。

“早, 赛伦斯。”语毕闻出焦甜香味,他快跑到桌边坐下。

“是你做的黄油烙饼吗?看起来好好吃。”

此语绝非客套赞美, 盘中烙饼呈一个漂亮的圆形, 色泽金黄, 边缘焦脆, 引人垂涎。

拿叉戳起,大口猛咬, 切斯特两条眉毛抽搐地舞蹈。

这一口他咀嚼了整整十多分钟。

倒不是难吃得令人发指。

那味道在舌尖漫开, 异常古怪。

说是甜, 但夹杂醇厚苦味。

刚感觉有点咸,可不知哪来的酸辣灼烧喉咙。

困惑之际切斯特一度认为是他有问题。

因为主厨赛伦斯和他吃着相同食物,竟毫无压力, 面不改色, 甚至全部吃干净了。

为照顾对方的自尊心,也不辜负这份好意, 切斯特最终艰难啃咬, 不表态。

“对了,昨晚的雨好大啊,我窗户靠树,一直听到外面呼呼怪响。像在叫我名字似得。”他转移话题道,“还以为我是做噩梦了。你有听到么?”

择明微笑点头。

昨晚他可不止听到怪东西。

来历未知,种类不明的无数眼珠, 它们昨夜将他包围但什么也没做。

就只是依附着物体表面,静静注视他。

对峙快半小时,他受冷忽然打一个喷嚏,眼睛们四处遁逃,转瞬消失。

依魔神后来的说法,它能察觉那是它的同类,至少有搭边关系。其实力却模糊难定。

‘你是要把他毒死吗’

魔神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它指的是噎住后脸色发青,逐渐面目狰狞的切斯特。

深知自己的水准,择明最后端走他糟糕的试验品,用一杯清水解救了男孩。

屋外雨如豆下,临近正午才有减弱趋势,切斯特用外套遮雨带小伙伴跑到对门。

寡妇玛琳与几位妇女围坐厅堂,这群人编织花篮,买布染色,还缝制头巾,俨然一处复合小作坊,业务多样。

为多赚点学费,昨天切斯特就决定加入他们,专门干些重活。他扛起比自己高的水缸,脸不红心不跳,经过择明时煞有介事招手。

“赛伦斯你快进来,就在这等着,千万别自己乱跑。”

即便他没说,择明也看出他是忌惮着那独眼猎魔人。

然而今早天亮时,猎魔人就离开这片街区,没再回来。

【想必鬣狗先生是去找能消磨时光的美酒了】

衣袖忽被扯动,择明低头与小女孩对上眼。

她圆圆的脸蛋堆笑,朝他伸手。

“舞!跳舞!”

“赛伦斯,她现在可喜欢追着你跑了。”寡妇玛琳不禁探出头,打趣道,“从早到晚都吵着要看你的人偶跳舞,我都哄不住她。”

出来匆忙没带人偶,择明摸摸女孩的乌黑软发,到角落现做一只。

竹竿作躯干,碎布当衣服,泥捏成脑袋绘出秀气五官,绑上细线后比木偶更像真人。

为与僵硬度适配,择明只让舞女重复简单动作。

“活了!活哒!”

女孩兴奋地拍手叫喊,一阵涟漪般的怪圈顿时扩散。

众人停下动作望来,视线触及舞女,便再也无法离开。

她如八音盒中俏丽的妖精,优雅旋转,身姿翩翩,细长眉眼拥有夺取心魂的魔力,让观众忘却束缚她的银线。

她是活的,且在凭自身意志起舞——这点毋庸置疑。

当切斯特挑水进门,看到一个个似着魔僵化的人,呆立不知所措。

寡妇玛琳许久才回神,捂嘴惊叹道。

“好逼真的……人偶表演。”她努力搜刮赞美词却无济于事,还是她身旁的戴花少妇惊呼出声。

“简直像施了咒言!”

定居较久,戴花少妇参加过每年定期举行的祈福祭典。

有名望的世家法师随莱维大人出行,唤醒沉睡的石像守兵,一行队伍浩浩汤汤来到城中央,既是为祭奠古今亡者,也为生者求得福音。凡见识一次,那盛况就终身难忘。

“我倒是可惜这孩子不会说话。不然他能学学腹语,上街表演肯定大受欢迎。”另一位妇人摇头,俯身托起择明脸颊。

嘴旁伤疤没之前狰狞,但一眼望去仍明显得可怖。她沉重哀叹。

“唉,还有这脸,不适合上台啊。”

“那有什么,用东西遮一遮不就成了?”

“但总有要摘掉的时候吧,就比如、比如——谢幕的时候。”

“能请法师复原呀。霍姆家的就认识一位,但那大人出的价格实在是……”

妇人们七嘴八舌讨论,声音盖过雨砸枝桠。

那些话切斯特都听在心里,几番踌躇,在未来待完成项里加了一条‘帮赛伦斯治好脸’,彻底带入兄长角色。他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发觉择明已走到门口。

透过雨滴帘幕,择明与独眼龙隔着条街对视。

如他所说,独眼龙果然是去买酒了,在雨中瞪着他一口口猛灌。

【我该怎么向鬣狗先生解释,我并不有害呢】

择明佯装苦恼,转头又扬起笑脸为女孩表演人偶戏。

观众从开始的一人增多,后来只剩切斯特在认真干活,令他哭笑不得。

大雨接连数日逗留阿卡夏,限制城中居民的活动。而那三天里不知谁先传开消息,说这条街有个‘天才人偶师’,他会做出逼真的木偶,用它们演绎惟妙惟肖的默剧。

之所以是默剧,是因为人偶师压根不会说话。

所幸有位老先生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他与哑巴人偶师配合,用鲁特琴奏出符合台词的旋律,带动人们情绪。

第六天开始表演收费,门票是最便宜的价位,然而一天结束清点金额,切斯特用力掐好几回脸才敢相信。

“居然、居然比上次被鬣狗抢的还多?!”

甚至是翻了一倍。

最大功臣淡泊名利,光顾着学琴。

“没错,先按这里。注意拇指不要压得过长,不然容易走音。”老先生一对一教导着。

这才坐下几分钟,刚交代按琴手势,拨子用法,乌发男孩静默数秒,五指灵活按位,弹出和老者分毫不差的曲音。

老先生重重一拍腿,惊喜不已。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仿佛不满足照搬学样,男孩快拨五弦后阖眼,他从轻柔单音开始,逐节带入高音,现场谱写。

曲中哀伤很淡,如黑醋栗的苦味依附丁香甘甜,像温暖手指抚过陈旧伤疤,将痛变成飞絮,飘起回旋。

这夜在云海花丛,莱维听完整首曲子泪如泉涌。

无论现实梦境,他都极力克制情绪,但像他会被木偶逗得捧腹大笑,他逃不掉为其垂泪的命运。

觉得自己哭泣太失礼,他连忙揩泪道歉。

“对不起,我一下子听入迷就这样了……希望你别怪我。”

木偶蹲下替他擦拭,低笑声好似琴音。

“我哪会怪罪阁下您。我为此欣喜若狂才对。”

“你又来了,这么夸张的奉承。”莱维找回微笑,同时试探着伸手。

成功摸到木偶脸颊,他不知不觉倾吐道。

“最近暴雨不断,河道一直上涨,作物也死了一大片,唉……”

“您是想让雨停么?”

莱维诧异于木偶对自己的理解,缓慢点头。

“我有听到长老伯伯和院长叔叔争辩,他们说这场雨,很不同寻常。”

往年夏日虽然多雨,可场场阵雨都只持续半天或一天。

不曾像现在这般,仿佛与晴天永别。

“只要我一句话就够。但是,长老伯伯不同意。”

一想到人们为阴雨连天发愁,失去应有的丰收和笑容,那感觉比他心绞紧了还痛。

“我总觉得……那雨要是现在不停,后面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

或许是他杞人忧天,或许是他过于敏感,但每日望着灰色天幕,伸手接住雨水,鸡皮疙瘩一点点爬上全身。平时喜爱雨天的他很清楚,这感受绝非欢快。

银发少年的忧愁写满精致苍白的脸,择明默默看着,在分别时单膝跪于少年跟前。

“听我说,阁下。”

“我不会对您说什么,更不会左右您的想法。”

“但只有一点我希望您记住。”

“无论您作何选择,我都支持您的判断……”

遵循坠空惊醒的步骤,莱维平躺在床,心中却久久无法安宁。

若问原因,他答不上来。为此他辗转反侧到天亮,到红袍长老来到他身边。

“仆人说您夜里醒来后一直没睡,是哪疼么?”

莱维轻轻摇头,玻璃珠似得眼睛直望上空。

“伯伯,到今天,下多久的雨了?”

长老本想吩咐侍者拿药,狐疑一顿,回答道。

“刚好第七天。怎么了莱维?”

没用敬语时,大长老的口吻才似关心少年的长辈。

“我还不能让雨停下吗?”

大长老皱眉,他的沉默已让莱维知晓答案。

于是,少年毫无征兆侧身,自己双手支撑着重量爬起。

这下房内瞬间炸开锅,两侧侍者慌乱上来搀扶,大长老更是高声制止。

“你快躺下!”

往常乖巧的少年绷着脸,执拗坐正,两只淡色眼睛笔直望出窗外。

“我能让雨停的。”他重复道,“请让我为百姓停雨。”

“莱维,这件事还没到你出面的地步,听话躺下,你身体要紧……”

大长老扬手示意侍者关窗,好像这样就能暂停少年的执着。

侍者来到露台边,先是迷惑一愣,继而连连倒抽冷气。

动静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当他们看清窗外,无一不是惊恐万状。

连下七天的剔透雨水,竟在今日变成深红,比老者身上的长袍刺目。

“这是怎么回事?谁倒的染料!”

长老大步上前查看,可映入眼帘景象无情撕碎他猜测。

不止是天降红雨,连池塘湖泊,护城大河,全都变成浑浊血色,如有成千上万的尸体浸泡,触目惊心。

拉法叶庄园内的恐慌远不及城中百姓强烈。

一大早醒来看见红雨,切斯特吓得脸色煞白,以为是魔怪来袭。

可转念一想,他在最安全的阿卡夏城,便努力镇定,下楼打探情况。

择明有相同想法,但他用了另一种途径。

沉睡到往里界,他踏上自家屋顶。

“这真是百年难遇。”他仰望着感叹。

原本正常的天空在里界无故出现一个巨大黑洞。

那洞窟深不见底,吞噬着光,叫人看不清内中模样。

而它不多不少,正好能将阿卡夏城罩住。

俯瞰下方恐慌乱窜的人们,择明不禁笑道。

“如果这是个悲剧开场。”

“还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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