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打破的声音是pop!-25 仲夏夜之……

乌云掩月, 厅中硕大的黄金麦浪过渡转变,成为一条暗河流淌于玫瑰金色的画框。

男孩牵着女孩的手,蹑手蹑脚下楼。

——别害怕, 就只是小小的冒险

——你不也想见她么

他安抚对方, 给出对女孩亦是自己来说都无法抗拒的理由。

一阵声响将他们惊动,二人迅速躲藏至楼梯下方。

黑暗占领的厅堂, 唯见走廊一团橘色火光由远至近。

那是盏去掉顶盖的煤油灯, 过满的灯油与放肆的火舌形成最危险的组合,被谁举在手里摇晃。

——在这儿,真的是她

女孩压制音量惊呼, 单薄身躯止不住发颤。

借助烛火灯光, 他们看清自己跟随至今的目标原貌。

一个女人,身穿昂贵丝绸所制的睡裙,米白布料却是黑一块黄一片,衣领沾着呕吐物,颗粒状干涸结块。

她那张脸十分苍白, 妆容像被谁粗暴抹花,模样滑稽又瘆人。

持灯重新踏上楼梯,她的吱呀低笑声如铁斧砍树穿过木板,钻进紧紧相依的兄妹耳中。

心脏因不安与未知的激动狂跳,男孩抓紧女孩的手。

他催促道。

——我们必须跟去,看她要去哪

胸膛在这一刻被撕裂, 从中爬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畸形生物, 妄图吞噬母体身躯。

剧痛撕心裂肺, 令霍子鹭于挣扎惊醒。

像所有做噩梦后惶恐无措的人,他大口喘气,紧盯鼻尖汗珠。

哒, 哒,哒。

摆杆摇动,一丝不苟,固定节拍转眼纠正了霍子鹭紊乱不堪的心律。迄今为止,他不曾见过哪种药剂或民间偏方能有如此效力。

当霍子鹭呼吸逐渐平稳,窗前背对他的人亦缓缓抬臂。

指腹轻按摆杆顶端,摆声戛然而止。

“你这次又对我······做了什么,”霍子鹭按压心口,恍惚发问。

“三天了,明明每次我都是在跟你下棋,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总变成你在等我睡醒?”

好不容易找回几分熟悉的发怒感觉,他又因对方侧脸抬眼,淡若涟漪的一瞥敛声。

半张毁容脸,犹如天然而成的假面,常给他带来无计可施的迟疑。

不过整日整夜看着它,霍子鹭反倒愈发习惯而不自知。

择明正式,转过身与人面对面。

他不急于回答,只恭敬道。

“看起来,您与您的睡眠相处得并不友好,甚至称得上针锋相对。或许得有一方率先服软。不然,最后要斗两败俱伤了。”

唇瓣因微笑变化,他的左右脸颊虽天差地别,然笑意永远和善可亲。

“您说是么?霍子鹭先生。”

霍子鹭胸膛起伏激烈,古怪的是,他难以再像以往大发雷霆。

不同于棋场交锋,莱特·莱恩一旦脱离与他对立的角色,立马高举谦卑忠仆的铭牌。

只是这张嘴说出的话照旧令人嫌恶,犹如脚掌踩上颗芝麻,无实质性伤害还找不到在哪。但就是如鲠在喉。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对弈后他总会神不知鬼不觉沉睡。

每一次入眠皆伴随着由他过往编织的梦境,最后,他又于痛苦万分的节点醒来。

即使莱特·莱恩不可能知道梦境内容,可他仍像被剥光衣服,浑身不适,耻辱难忍。

然而头脑却与之相反,愈发清晰镇定。

手掌重拍茶几,门被猛然踹开,这是霍子鹭离去前动静最大的‘怒斥’。

以一句‘恭候您明日再来’欢送,择明倚靠门框目送身影远去,最后轻叹。

“可惜,今天我们也没能知道那晚的小小冒险发生什么了。下次再接再厉。”

系统即刻应道。

【系统Z:您说得是,主人】

无可奈何摇头,择明为系统突然的呆板好笑。

“我猜,Z你是吃坏东西了,”他故意语重心长道,“无论是腹中翻腾拥在排泄口的消化物,还是难以排解的心里话,憋着都对身体不好。”

本应出现的一句‘这说法在我这不成立’由沉默顶班。顷刻后,系统再度发问。

【系统Z:您是打算将他治愈么】

择明:“不是打算,是正在进行时。注意你的语法时态,Z,你没少听我给孩子们上课呀。”

【系统Z:我一直有在听您的,主人】

“可你没做笔记和课堂习题,啧啧,不过关,”择明比划数字,模仿伊凡医生有模有样,“你欠着我五个课程,总共十六课时的作业,Z。”

【系统Z:······您说得对】

屋内响起轻快笑声,为帮系统节省漫长又乏味的纠结时间,择明悠悠倒回沙发椅。

他悉心解释道。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只小夜鹭一直将自己锁在高塔上,远离亲人,远离朋友,不再落地。真变成被死亡天使蒙蔽的安德尔,活于生死夹缝之间。”

【系统Z:我原本以为,您会将他送到精神病院。这或许是您最快最准的实现方式】

择明因其发言瞪圆眼,随后粲然一笑。

“我倒是没想到,还能这么‘解决’掉主角,或主角们。感谢你给我上了一课,Z,”说到这,他话锋一转。

“不过,这相当于我们严重作弊,不是知礼者该做的。更何况,这会让我们失去很多机会。”

闲散神态似是回味佳酿醇香,择明挺身,指尖拨弄着棋盘。

“······失去享受的机会。”

轻哼歌剧《夜鹭》旋律,曲调感染了笑声,使其获得音符的飞旋能力。

那副双陆棋被拍乱,物件东飞西窜,混乱无序。面对眼前残局,青年依然执棋独自对弈,走完了全局。

双方比分激烈追赶,反超斡旋之精彩,远胜同霍子鹭对弈。

【系统:主人,您要怎样治好霍子鹭。就目前情况来看,他并没有好转太多】

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受幼时经历刺激爆发,经长年累月的闭塞发酵。如此,诞生出霍骊与小霍子鹭,包括他当下无情残暴的自我。

他的病症,绝非一朝一夕可根治。

即便这段时间他的情绪逐渐被控制,体内另外两人亦很少出来‘轮班’。

择明正替白方走出决定输赢的一步,听见质疑,蓦然收回手。

“自然不是将他送到疗养院,Z,那未免太过残忍。像首任霍夫人,受尽折磨。这时代的群众对此类疾病的了解尚未透彻,视为鬼神怪力作祟,避之不及。有趣是,甚至在我那地方,仍有人热衷于将事实与超现实结合,用作无知的挡箭牌。”

在此一顿,他忽然笑道。

“如果把他推荐给伊凡先生,唔——那恐怕会酿成世纪大灾难。若是三少爷和二少爷······我想,我只有蹲在墙角,扮演目瞪口呆看戏人的份了。”

【系统Z:您听起来很高兴】

择明沉默起身,双眼含笑不置可否。

他两指捏住下唇,响亮哨声召来乖巧白鸽。

如今的杰瑞俨然是一位优秀通讯兵,训练有素,随叫随到。更重要的是,它没有‘嘴巴’和‘耳朵’,只遵从指示者命令,且守口如瓶。

照常先为白鸽梳理羽毛,逗弄玩耍,择明将桌上一张纸递至对方喙边。

白鸽衔住信件,激动抖羽,胸脯挺起。

“做得好,杰瑞。今天是你的首次执行任务,你喜欢丢在哪,就往哪去吧。”

择明指尖挠着杰瑞颈处,像是为鼓励,在它起飞一瞬抬臂助力。

那道纯白身影穿梭栅栏之间,无所顾忌翱翔,随心所欲俯冲。

经过人的精妙驯化,它不再跟随队伍吃食游荡。它是初出茅庐的新兵,怀揣赤忱与热情,纵使漫无目的,也畅想跑遍世界追逐目标。

尽管‘世界’只是一座霍家庄园,最远的边界线是庄园的外墙与各处大门。

俯冲,投放,再次高飞,白鸽圆满结束首次演练。

无风的晌午时刻,信纸遵从无规则运动,飘飘然坠落。

霍子骥下车,第一眼便注意到半空中突兀的纸张。

“那是······”

车里传出他死党不满的追问。

“你真的不跟我去吗?今晚那儿的人可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我还请到了莉莉丝·安,那位响当当的美人女高音,安士白的百灵鸟。”

视线紧随纸页,直至它落进灌木,霍子骥这才转身,两手插兜,吊儿郎当。

“我倒是想去,可我这任劳任怨大忙人又抽不开身喽。”

杰里尔颇感意外。

“你又要忙什么?你家老头子不是伤好了,自己又开始做生意了么。我还看到他上次来我们家银行了呢。”

沉思片刻,杰里尔啧啧称奇道。

“最近我听到风声,说我们最近正与北方山上那群人关系紧绷,未来可能有交火的意思。所以,有几位官员着手修改法令,”他压低声音,凑上前故作神秘,“专门针对你家这档子生意,防止你们赚两头钱,嘶——你们可得小心了。”

霍子骥不以为意,俯身手肘撑在车门。

“怕什么,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做点实质性对策。若真要对我们动手,那我们也跟他来硬的,看谁的枪先断,谁的子弹先用尽。”

说罢他继续催促。

“行了,多谢你这大爷关心,赶紧回去跟你的新相亲对象培养感情,别等会儿又拿我挡枪,向你家里人说是我带坏你,在外面花天酒地,为非作歹。”

张嘴本想反驳,可杰里尔仔细回忆,表情逐渐古怪。

酒色派对找不见霍子骥的人,猎艳旅途寻不到霍子骥的影,今日半个白天,还是他以帮忙挑选礼物为由,将近期神龙不见首尾的霍子骥约出来。

而种种反常现象,似乎都要从七月份开始算起。

眼看车门要被霍子骥甩上,杰里尔急忙伸出脚抵住。

“哎,你还没告诉我,你最近到底忙什么呢?”

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霍子骥将额前金发抓至后脑,敷衍回应。

“有一位贵客,发来邀请说想到我们家拜访一次。”

“贵客?什么贵客?”

一卷纸钞突然抛向前排司机,霍子骥不顾死党满脸好奇,咧嘴一笑,无情发令。

“把我这朋友送到伯恩银行,正门口。如果他说要给你双倍,让你停车,那你还不如直接来找我,我给你二十倍。”

手捧那卷厚厚纸钞,司机眼睛都直了,哪还会拒绝。他直接抬手敬礼。

“遵命,先生。”

“等等、先别开走,我还有话要说,喂······”

杰里尔目瞪口呆,但他的声声控诉都被迅速驶离的汽车带走。

守在原地良久,霍子骥长舒口气,在门卫的恭敬问候下进入庄园。他拒绝侍者开车将他送到主楼的提请,以散心为由独自漫步领间。

漫步终止在一片灌木丛前。

先是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他蹲下扒开枝叶,头埋进丛中寻找,后来越探越深,他抓起纸窜起时,满头满身的蜘蛛丝与树叶。

纸有半只手掌大,随处可见的材质,一面画着沙漏,一面写着‘L·L’字母。

翻来覆去看不出名堂,霍子骥扬手丢掉,莫名羞愤。

“啧,真的是找魔怔了。”

修长双腿迈出懒散步调,男人穿梭斑驳树影,停在鹅卵石小道的隐蔽一处。

那所花房大门敞开,某个身影捷足先登,靠坐一旁。

是他的二哥,霍子晏。

目光扫过那满地酒瓶,跑出霍子晏臂弯的画卷,霍子骥不禁嗤笑上前。

上次他们俩兄弟与霍昭龙家主谈话后,霍子骥脾气愈发暴烈,行为逐渐激进,不仅搬出主楼,宁愿露天睡在花房边上,还在家里断他钱后学会典当物品,譬如大衣,怀表,画作等等。

倒也能支撑他活到现在。

脚尖踢开酒瓶,霍子骥蹲下拍打对方脸颊,力道不轻。

霍子晏脸颊通红,唇无血色,胡茬许久未剃,头发乱成鸟窝。再加上浑身酒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荒野桥下倾家荡产的酒鬼。

“喂,喂,该醒了。”

霍子骥象征性呼唤,实际上手痒抽人耳光,可对方仍不省人事,他也没了兴趣。

“······”

他刚想站起,耳朵便捕捉到微弱声音,好奇凑近一听。

“莱······莱特。”

揶揄与幸灾乐祸荡然无存,他起身后已是面无表情。

低头再看狼藉的地面,看着那些画纸和书信,霍子骥心情顿时如麻线交错缠绕,复杂烦乱。

从小到大,他从没认真了解过对方,只觉得霍子晏就是尊石头,为人木讷心中没有过多起伏,在家可有可无,对他仅有的威胁,就是父亲看重霍子晏的学识。

孰料遇上某个奇葩后,这只奇葩也渐渐显露真貌了。

不过,他何尝也不是?

一边苦笑感慨,霍子骥一边随手翻阅画纸评头论足。

起初只是惊诧于他这二哥的精湛画技,后来逐渐深入其中,沉迷欣赏,可当他无意瞥见画纸下角的‘L·L’缩写,一瞬间,如遭雷劈。

“糟,那张纸——”

霍子骥丢下画纸,转身直奔回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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