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打破的声音是pop!-40 F-R-……

“偶然还是确有其事?魔鬼的宝藏上周由一支孤儿合唱团发现, 据马歇尔学士鉴定,被找到的金币很可能是三十年前一批下落不明的跨洋······真是胡说八道。”

阿波罗报社三层办公室,总编巴迪停止念诵。

研读同行报纸是他必修课之一, 以趋利避害,找准卖点。

上周晚宴, 霍家庄园发现金币经过口头相传发酵,佐以三流报社添油加醋,算是传遍周边方圆百里。

若非霍家财大气粗,有雇佣兵镇守周边,恐怕早有无数人涌来,不分皂白先把草场挖一遍,连马粪都不放过。

阿波罗是唯一未报道的报社。巴迪当日作为宾客在场,不便大肆宣扬是原因其一。蓄势待发筹划一场重大专访便是其一。

心神不宁,来回踱步, 叶纹红铜烟灰缸溢满他的烟头且还在增加。

巴迪种种异样表现引起下属的好奇窥探。

但大办公室与外间隔着玻璃窗,总编帘子一放, 那便成了只秘密盒子, 将他也关在其中。

“费尔南先生, 不太对劲。”副编辑困惑道, “往常别家新刊一出,他就像追车的狗, 非要赶着一较上下。结果晚宴回来后, 他只在家和报社往返, 闭门不见人。”

“档案室也被他锁了。说是整修不让进。”女助理补充。她近日难得清闲,桌面不见待整理的手稿,于是她扯过一旁报纸。

别家报社加急赶出的晨间报,首页最大板块, 赫然刊登着另一条轰动新闻——安士白剧院新投资人林威廉,已确认接替市长之位,管理伊亚郡。

会议早在半个月前结束,老市长多次与林威廉单独面谈,十分看好这新人,期待他将伊亚郡打造成独一无一的歌剧之乡,享誉全国的艺术摇篮。

安士白与林威廉的名号得以顺畅传开,区区一名‘新贵’却为老家族们青睐信任,皆离不开以霍子鹭为首的合作方牵线搭桥,鼎力相助。

无形绳索捆绑,已然将双方越捆越紧。

他们联手唯一搞不定的难茬,就剩本地的流氓老帮派。

“两大人物相聚,齐心协力,果真会引发惊天动地的事变。”女助理说道。

然而事实与她猜测得有所差异。

楼下轿车内,两位大人物面对面而坐,气氛并不融洽。

甚至有点针锋相对。

“恭喜,林先生。顺利坐到市长之位,今年丰收节盛宴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庆祝仪式呢。希望未来您能一直保持这公正作风,不要以权谋私,犯了欺压守序良民的低级错误。”霍子鹭满面笑容,手杖不离身。

谄媚词句从他嘴里说出,充满违和。

若带入林威廉情境,谁都会像他不悦皱眉,琢磨其中冷嘲热讽。

“多谢好意提醒,不过霍子鹭先生是否是贵人多忘事?”他直言道,“我记得,‘良民’可不适用所有人。能一手遮天,牵动群众议论话头的,显然不太符合吧?”

“哈,您说得在理。看来我一年轻人,能从老前辈您这学到很多东西。”

霍子鹭爽朗大笑,右掌覆着权杖顶端,摩挲着他的刀柄接缝。

林威廉嘴角微扯,单腿翘起岿然不动,紧盯着那张艳丽脸庞。

真碍事。

一人想法可喜可贺达成一致,平和对视中暗流涌动。

因为上次意见不合又突发‘金币事件’,他们迟迟没能宣布莱特·莱恩与林威廉认亲,成为父子。

是真正意义上有血缘的父子,意味着他与曾经的马夫父亲或霍昭龙统统无关。

如此一来,什么私生子、什么来历未知的情妇生母,皆与莱特一刀两断。唯有身家清白的新市长与其血脉相连。

精打细算到这步,霍子鹭毫不吝啬对自己的夸赞,却不知他提出的对策真让两个血亲相认。光明正大的。

车门忽被打开,迎接一人双双投来的锐利视线,择明颇感意外,及时解释道。

“抱歉,我忘了件东西。”他指向座位上的信封。

两只手不约而同接近,又在其主人对视一刻止住动作。

不同的是,霍子鹭彰显着‘年轻人’的速度,他快狠准抓过信封,成功抢先一步。

递去前他食指撑开封口,轻哼挑眉。

“寻亲启示?”

“是的。”

择明大方拆开封纸,亮出亲自撰写的内容与手绘肖像。主人公是那名留在伊凡家的疯妇。

“我想,巴迪先生心善热情值得一信,不如趁此机会帮那夫人找找家属,好让一家团聚。”

在场三位却凑不出一对父母,话题引起不适。

但多愁善感显然不是两位痛失亲人,心有所怨者的常客。

霍子鹭一再浏览寥寥无几的文字,扫描般多次记忆肖像,还回后难掩嗤笑。

“如果不是对你的烂好人心肠有所了解,莱特,我真以为你有独特癖好,专程挑孤零零的落单疯子照顾,安放你泛滥的怜悯。”他轻点嘴角,暗色眼眸往对方脖颈一瞥,“有些疯子发起病来,是会咬死人的。你就不怕?”

“与常理相异固然危险。可究其原因,不过是彼此尚未找到相联结的点。一言蔽之,无人接纳理解,隔绝于无形屏障,实在是······难以溢于言表的孤独,您觉得呢?”

末句反问声很轻,听着仿佛是专程为自己而说,霍子鹭如受安抚,手上力道顿时放松。

林威廉特地等到一人对话结束质问。

“如果你要帮她寻亲,为什么昨天排练我在的时候不说。”

十多年来私下培养一支势力专为自己所用,总体虽比不上霍家的可用人脉与火|器储备,但找一个区区疯老妇的来历,小菜一碟。

“先生,您忘了?关键期不要因以权谋私落下话柄。即便是为了我。”择明恭敬道,“我并不希望您初上任就被尚未公布的‘儿子’牵连,查出与私人帮派有瓜葛,在一些正义议员那脸面全失。那,我岂不是忘恩负义的大罪人了。”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林威廉选择沉默。

霍子鹭拇指压过唇角,打量年长盟友的目光里沾着点幸灾乐祸。

遵循一碗水端平的原则,择明转头又道。

“哦对了,霍子鹭先生。秋季盛宴近在咫尺,您上回对我的承诺貌似还遥遥无期。信守承诺这一优点,您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吧?”

昳丽男子坐直,掌心擦长裤面料。忽然局促。

“那枚金币一直没头绪,而某些想钱想疯了的家伙还需阿米特他们对付。但琼斯、诺曼那边已经愿意给我增派人手,总之,我会一点点替换掉。”

“呵,年轻人的信誓旦旦呢。”老前辈有意无意喟叹,充满暗讽。

闻言霍子鹭抿嘴,满心不甘。他朝择明甩去眼刀。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在歌剧里加了让人误会的台词。”

偏偏上次为霍骊庆生,庄园里的迷宫花园重新整修,恰好符合描写,有着荆棘栅栏和千里迢迢送来的稀有白沙。

当庭院宴会亮起大灯,恍若太阳于燃火荆棘中高升,沙地转蓝,石亭投下阴影,呈现一只巨型蝶状。

择明苦笑,主动道歉。

“是我的过错。平时我一直教育孩子们要有冒险探索精神,如今看来,反而是太过,弄巧成拙。不过金币我的确不知其事。看地洞掩埋的痕迹和周边植物长势,大概,很早之前就藏进去了。”

霍子鹭摆手示意之后再论,择明则一步三回头。

临近大楼入口,他手绢擦拭鼻前,转身不放心问:“我就再确认一次。两位刚刚,不是在吵架吧?”

“怎么会?你想多了。我和林先生交情甚好。”

“没有的事。我们不过是在讨论正题。”

回答迅速异口同声,双方笑脸冷脸相对,向外辐射碰撞的气势场。

择明选择‘被说服’,进楼与总编巴迪见面。

他的出现让一层女招待激动惊呼,引发不小骚动,没等到一楼他人就已被团团围住。

因为是报社,纸笔随处可见,职员中不乏他作品的忠实追捧者,索要签名又握手问候,脸红面热喋喋不休。

主编巴迪闻声寻来时,招待室里三层外三层,压根瞧不见重头嘉宾影子。

咳几声无果,他愠声大喝。

“大家上班时间还这么兴奋热闹,是知道我准备裁员,抢着报名了吗?”

人群重归安静,片刻后自动分开一条路。与招待其他贵客不同,巴迪上前领路,亲切拍打择明后背,说三句话两句都带笑。

进门一入座,择明便先追问。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费尔南阁下,您刚刚的气话是说要裁员?”

“什么气话不气话。”巴迪烦恼咂嘴,倒上两杯橙红威士忌,“你在大剧院和庄园往返,有人伺候不愁吃喝穿,自然不知道近来生活变化多大。现在买一袋小麦粉,你知道要出多少价钱吗?”

“是往常的五倍。据我观察还会上涨,涨幅甚至要翻往年秋季的十倍。”

回答快又准,巴迪诧异语塞。

择明笑了。

“怎么说我还是时常上街的,更别提我自小受马库斯照顾。直到今年六月末为止。”

无论是他还是真正的莱特·莱恩,都不曾像位气派少爷,活得锦衣玉食。

【但快乐这项财富,我拥有得比他多。你说对么,Z】

【系统Z:是的,主人】

有择明接话化解尴尬,巴迪继续发言。

火拼消息不胫而走,民众间最先爆|发恐慌,开始捕风捉影。

有人辞退勉强温饱的工作,想要迁至安全地段隐居,有条件者直接离开当地自保。因而几大家工厂不得不歇业,农耕牧渔作业产量骤降。

商人照旧外面进货,物品尚未稀缺到炒上天价。可对日获百万千万的本地富绅们来说,本月亏损可谓是不小打击。

巴迪敲打烟斗,零星火点溅至作废油纸,烧出黑色破洞。他深深叹气。

“裁员并非我一个人的决定。与其支付不了所有员工工资,还不如让他们趁现在有钱可拿,早点走人。”

择明:“您的意思是,这场对峙会升级成荷枪实弹的战争?”

巴迪迅速摇头,“不,我只是比较悲观。总爱往坏方向想,事实上,南片山头那群人战壕挖得有模有样,可却缺少最重要的东西——武器,我们都知道,山上除了木头就是石头,没矿洞没工厂造不出枪炮,更挖不出金币来买零件和图纸。双方真要开战,最先遭殃的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但归根结底,这还得看我们新市长的态度。”

话回正题,报社主编摊开两本记录册,紧捏钢笔。

那握姿太奇怪好笑,择明不禁多看了几眼。

“虽然谈话有一会儿了,但我还是另外起头吧。”巴迪边说边记,不漏一字,“今晚是《玛格恩特》第一卷无偿公演,遵循唯一要求,观看者进出剧院佩戴面具。前三天重复上演第一卷,尽管收取最低门票,但仍给安士白带来丰厚利益。作为采访者与忠实观众,我的第一问是,如果晚上我抢到前排,还能近距离欣赏你的指挥吗?”

首问别出心裁,逗得择明不禁发笑,用手绢掩饰轻咳。

“因为某些缘故,今晚乃至之后我不会再担任指挥。每场彩排我都与大家共同参与,我身边都是十分优秀的人,他们天资聪颖,懂得变通但又信念坚定。”他低头,指尖拨弄球形冰块。

他在观赏球冰自行旋动沉浮,卷起细小气泡无数。

“现在,全员就位。我已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指挥,相信我不在,他们仍会呈现一场精彩演出。”

巴迪手揩过鼻尖,似懂非懂点头,他接连抛出几问,青年中规中矩回答。无论对霍家,还是对安士白递来橄榄枝一举的态度,皆无可深挖之处。

情况有所预料,大总编心态如常,只专注享受当下。

油墨与威士忌两种最爱气味混合在四周,早间日光倾斜漫进十字窗棂,照得人全身发暖,骨头发酥。其中极乐是,有一个仿佛从出生起了解他至深,甚至比他还懂自己的人,正眼眸含笑与他相望攀谈。

惬意超乎想象,不知不觉吐露心声。

或许下一次。巴迪动笔时想。

下次初夏时节,他能捎上青年和对方友人前往农场钓鱼野营,欣赏璀璨星夜。

四十分钟一晃而过,眼看采访结束在即,巴迪合起本子。

“这是我的压轴一问,莱特,但我选择不刊登在任何地方、告诉任何人。仅出于个人好奇和关心。”

他如此郑重,择明放下酒杯端坐。

“您说,费尔南阁下。”

“你一直没正面回应过庄园找到‘金币’的事。那关于你在歌剧中谈到的真实原型,到底是什么。是宝藏?还是某一人物?亦或是······那个‘魔鬼’。你着重提它,又创造出剧本的用意又是什么?”作为虔诚教徒,巴迪因抗拒那名号而降低音调。

他发誓,他瞥见青年脸上飞闪而过的神秘笑意。

“若不是您,我会说‘抱歉,无可奉告’。”

择明站起,于房中缓步走动。

墙上挂着巴迪与各类人士的合照,他找见一张尤为熟悉脸庞。

那是霍家第一位夫人,霍子晏母亲。照片中两人都很稚嫩,身穿同款学院制服,婴儿肥的脸蛋堆砌出的笑容像刚打发的鲜奶油,纯粹干净,掩饰不住浓烈情感。

他靠近相框,吸气辨别着烟酒味之外的薄荷淡香。

巴迪一直在等他继续,可他话锋一转道。

“阁下,若您不介意请容我一问。活到您这岁数,您曾心怀的梦想和您抱憾至今的事物,是何种关系?对等,包含,又或是毫无瓜葛?”

健谈总编缄默,牙齿咬住口腔内|壁。此为抗拒时他会犯的坏毛病。

“人们时常将职业追求和人生梦想混为一谈,他俩彼此掺合,确实搞得有点不分你我,无法辨识。但事实是,有些时候,他们区分得势不两立。譬如,当套住头的帽子被捣蛋鬼摘下来时。”

话给别人听来一头雾水,总编心中却是惊骇万状。

对方竟引用他过去某篇文章的句子。

十五年前?还是一十年前?连他都记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他曾将‘打翻套头帽的捣蛋鬼’喻为现实,抨击着那时候,那年代同辈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反抗压榨,不受约制,突破阶层的新希望。

“当选择处在不同极端,权衡两者就尤为折磨,舍弃哪方都将成一大缺憾。在下身世虽坎坷,但胜在足够幸运,不必挣扎纠结。”

巴迪抬头,下意识张嘴。

原来择明不知何时坐回原位,对他微笑轻晃酒杯。抢先开口。

择明:“您问我原型是什么,设置它的用意。我只会回答,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我个人的终极梦想与职业生涯的追求。创造独我一无一,绝无仅有的杰作。像——对待一个挚爱,不愿弥留遗恨,不容谁伤害诋毁,哪怕那个人是自己。先生您,体会过那般心情么?”

除去中段停顿,他的答案标准,甚至保守得无趣。

不过眼下,总编心早飞离办公室。

他想到自己,想到年轻时无数场踌躇满志的宣讲、鼓动和游|行,向慕恋者描绘未来愿景,承诺会与之相配。那时,他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垂首回归现实,眼里所映,不过是衰老发福,言行圆滑奸诈的中老年人。一双手常年夹烟书写,触摸油墨纸钞,肌肤发黄指腹发黑。

宝贵的剩余时间就这样在沉默中浪费。

【系统Z:您似乎特别喜欢让人自己深陷窘境,看着他们挣扎抉择,主人】

择明正专心注视总编,闻言举杯朝空气一碰。

【中心近在咫尺了,挖掘者,再加把劲。哔嘟——友情提示。你方向大致正确但还不够深,试试看往东南方向偏】

模仿机器口吻,此为择明新想出的花招,专门作弄系统。可能还有训练。

至于糊弄自己真实想法从而不让对方记录,顺带罢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巴迪自语,手颤抖着添酒。

这场舒心谈话瞬间变得痛苦万分。

没有人会来救赎,会像蹒跚学步摔倒时拉他一把,教他如何行走。他心知肚明。

一只手蓦然闯入视野,覆有薄茧,修长但不美观。几根指头弯曲得不自然。

“感谢您的招待,若未来空闲,我指的是局势平稳后,希望能请您到教我如何钓上鳟鱼。”择明语气柔和,充满期待,“七月最肥美可口,最漂亮的鳟鱼。在那家农场里。”

常年的职业素养督促男人站起,匆忙握手。可他始终没放开,渴求着继续对视。

“那你觉得,这种遗憾是能重新弥补的么?我指的是、到我这岁数,我还能——”

如此虚心又迫切地求问,年逾五十的大总编恍若回归赤忱的少年期,急需一只领头羊,一位好教师。

话停于择明擅自抽回手臂的动作。

展示般转动手腕,他不经意感叹。

“我的医者朋友曾断言,我这辈子无法再接触钢琴,在下至今亦避免在人前弹奏。但您瞧”,他双臂一摊朝前,“峰回路转不是戏言,差点失去一只手,才使我大胆许多,敢于实现过去仅存心底的事。”

“所以你才会突然向原来的霍小姐献上《安德尔》?”尚在混乱状态一时嘴快,巴迪干笑连忙转移话题,“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见谅见谅。”

择明笑而不答,出门时像才想起什么,停在楼梯档案室前。

拿出兜中信封,他特别恳求巴迪保存寻亲板块直到疯妇亲属找来。

“我家报纸腾出一块地给你,这不难办。倒是你提出来我蛮意外的。”巴迪瞅着肖像,对那写实的恐怖画风不敢恭维。

“该怎么解释好呢,这位夫人让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令我想起母亲。”

首次听他主动提起生母,巴迪好奇尚未冒芽又因他下个请求发怔。

“另外,费尔南先生。烦请您再帮我刊登一条信息,给霍家一少爷,霍子晏。”

巴迪夹出烟卷,努努嘴笑意勉强,“我很想帮你,莱特,可霍一少毕竟还是霍家人,保留有继承权,我一小小报社擅自——”

“尽管霍子鹭先生一直没公开,但我想,子晏脱离家族已是不争的事实。”择明右脚于上级台阶一跺,侧身俯视着人,“我并非要与霍一少通风报信。是仅以朋友身份请求,期望他报平安。何况,以子晏的品格,他也不屑于守着一亩三分地争抢。我了解他。凡是他做的决定,必然有其正确道理。”

“若您还顾虑,我便改用暗语。朋友间,总得有些不能为人知的悄悄话,对么?”

到最后声调放轻,故意挤眼,威迫感顿消。

总编发愁再陷挣扎,可比在办公室含蓄不少。待手中烟燃尽至底部,他才点头松口。颇有些勉为其难。

送走而今的全城大明星,巴迪火速下达任务,预备傍晚前印出专访晚报。他派出三分之一下属,整栋楼眨眼变得静悄悄。

再三确认四周无人,他敲响档案室门,两声重,一声轻。

里面没回应,他索性开锁飞快闪进屋后。

方形储藏室当中清空安置了张板床。硬纸壳箱作木桌,摊放遍布标记的地图,砖墙尤为壮观,上到下左到右贴满行踪字条,结成一张巨幅大网。

排列它们的人颇具艺术眼光,不仅分布整洁,还有意组成完满图形。

这些皆出自桌前的年轻男子之手。

掐灭烟,巴迪开门见山。“我有话想说,小子。原本我不想插手你那档子危险事,看在旧识的份上才保你住几天,现在我改主意了——”

话说一半发觉古怪,巴迪走去几步。

男子与莱特·莱恩年龄相仿,胡须拉碴麻衣发黄,黑发未修剪捆成马尾,像狂风蹂|躏后的牵牛花架,卷曲乱翘,东倒西歪。

他双手用力撑桌,低声喃喃。

“他说,他了解我,我做的都是有正确道理的。所以,他是已经找到我留给他的······”

狂喜,不敢置信,汹涌期待破笼而出。

听出这些灼热情感,巴迪疑惑更深。

唯一知晓缘由的,大抵只是返回剧院排练,全程带笑的择明。在他身后,垂头丧气的劳尔形成鲜明对比,排练持续多久,她就在一旁吃水果点心多久,嘴里塞满食物,敬业过冬天前的松鼠。

这只小松鼠趁下午茶间隙拽着他远离人群,开口埋怨酸味呛鼻。

劳尔:“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哦,我还没公开宣布的未婚夫。”

择明:“未来能与克劳德小姐这般妙人结合,是我死后下地狱才换来的福气。”

少女白眼一翻,直抖鸡皮疙瘩。

“得了吧,你明白我俩是做做样子。谁让你那位兄弟偏要外传跟你是是睡一张床的关系。如果承认你是‘这个’还好,那你们就只是兄弟俩感情深,若不是的话,唉。”她翘小指做手势。

择明不接话茬,在她注视下探出扶干。

这是劳尔上次亮过相的大门阁楼,身后为一间私密会客室,聚集着林威廉与各方亲近盟友。众人正商议今晚第一卷公演之后,安士白如何应对各方反向。

经金币一事,万众瞩目的《玛格恩特的肖像》不再是歌剧那么简单。

“我记得,克劳德小姐曾说,您是来寻求佳偶的。”择明特地看向对方,“要我说,以您劳尔·克劳德的身份,唯有一种婚姻可维系最久。”

“哦?哪种。” 劳尔兴趣缺缺,卷弄发丝漫不经心。

“首先,林先生是不会允许您表露自己的真实。这便意味着,您若真遇上哪位情投意合的男士,可他对您身后的林先生不利或没有存在意义,恋情必须无疾而终。”

没料到开幕如此大胆直接,劳尔差点失态。

她勉强收住震惊,余光瞄向那张|张|合|合的嘴。

“我不敢揣测您与先生的关系,亦或是他留你在身边扮演亲侄,充当眼耳口的用意。然据我观察推测,他在乎自身,远远超过对您。否则,您也不会有上次糟糕的‘赌气’悔婚,为躲风声而来到伊亚郡呢。”

缄默少女收回余光,眼珠乱瞟。

她唯独漏掉身旁,仿佛这样就能逃脱那道声音的纠缠。

从半死不活奴隶堆被威廉捡去抚养,习惯根植成原则。形容她忠心耿耿不贴切,她不过是绝对听从任务指令,对‘养父’交代的任务守口如瓶。

她自认执行完美,没有破绽。但她多次在青年这碰钉子,今日也不意外。

又被言中了。劳尔不安地想。

“······综上所述,克劳德小姐仅适合与您相匹配‘角色’,即,能配合接纳您的同调人物。人前恩爱美满,人后和睦相处”,宛如自夸般,择明挺起胸膛,“至少在厨艺上,你我灾难得旗鼓相当。不会出现双方互相唾弃的情况。”

劳尔气不打一处来,粉拳将择明锤开半米。

捂臂赔笑,择明忽然示意少女往下看。

豪华轿车停在剧院门口,下来的人手捧玫瑰,昂首阔步,满面春光。等不及小步跑上阶梯,把同行侍者甩在身后。

“又来了。”劳尔啧嘴。

因在同一间包厢相识的银行长之子,杰里尔,自那起对她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跟加热失败的太妃糖似得,粘牙难缠。

“他也是您目标之一么。”

择明的话再次令劳尔心下一凛。

不知问题在于她还是对方,狡辩糊弄瞬间困难。她终究是叹气默认,继而两手环在胸前,无奈嘀咕。

“总之不是你就是他呗,正好那家伯恩银行,威廉想查很久了。”

放高|利贷起家,暴力收息积攒巨额本金,恰逢饥荒向皇室捐资有功,这才荣获一个男爵头衔,逐渐收敛气焰。可杰里尔家依旧是纯正的‘□□银行’,各种本地乃至外地不见光的钱款偏爱流向这家银行。

“其实查那银行,并非只有让您接近继承人一个法子。”话音刚落,择明受人以警觉瞪视。

“你费尽心思出主意却找我而不找威廉商量,到底想说什么。”玩笑嘴脸不再,劳尔难得冰冷,目光带刺。察觉屋里有人看过来,她亲昵挽上对方手臂,开口照旧凉飕飕。

“我不信你把我当朋友,真心为我着想那类说辞。”

没有证据,没有分析,感官催生直觉,告诫她如此。且越是接近,就愈发肯定。

看着娇美少女散发杀气,面具青年一手轻轻覆上对方后背。手掌保留恰当间隙,尽显绅士风度。他垂头笑道。

“真伤人心呢,克劳德小姐。前不久您说喜欢我,我还开心了很久。”

【若能让古灵精怪的野雪貂喜欢上,我大概能庆祝三个月】

【系统Z:您曾说驯养马驹成功一定要到草原驰骋。我一直帮您记行程到今天】

系统条件反射般挖苦式回嘴,让择明无言以对。

“阁下!莱特阁下!第四轮彩排要开始了。”汉斯小跑呼唤,边用手绢擦汗。这些天忙于应酬,他那肥硕啤酒肚又隆起几分,腹部的纽扣岌岌可危。

定睛看这对依偎着的年轻男女,汉斯愕然刹住脚,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转。

“这、这——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他善解人意地问。

劳尔眨眨眼,恢复嬉皮笑脸。她将择明往前轻轻一推,扭捏姿态给她做来满是撒娇情意。

“快去吧,姜饼先生。我等着你今晚再轰动全城哦。”

她指尖抛送飞吻,大大方方任周围关注。

尽管有一副银面具遮脸,但某大剧作家手摸脸颊低头的小动作无不透着羞赧,他转身过快险些撞上端茶侍者,闹出洋相。

这一撞,竟让宾客们的谈话重心悄然转变。

严肃的商业生意滑向道坡,跌落寻常俗味,世人最喜的男女情爱。

无人不知安士白现经营者,新任市长林威廉有一位貌若美神阿佛洛狄忒的侄女,正值婚配年纪。暂不提其相貌才识,光她的身价就足以吸引无数男人蜂拥而至。

“照这样下去,林先生不必再担心您宝贝侄女的终身大事了。”

对于生意伙伴的打趣,林威廉莞尔举杯,不置可否。

相信再过不久,‘霍家新主人与大剧院新星苟|合’的声音会逐渐减弱,乃至销声匿迹。

明面上,霍子鹭跟他一直谈不拢,最终双方各自让步,决定顺其自然,彼此互不插手。而为公平起见,他不曾开口劝导过莱特·莱恩。

但要求没说,不允许他之外的影响存在。

莱特·莱恩一如既往识时务,配合着劳尔逐步洗清身上污垢。

不,不只是识时务。

心中否定着,林威廉借口解手离开会客室。

走廊远方乐声轰响,鼓点音节强劲,重重敲击人心房。他抵达初到时所站的看台,正好将乐厅一层纳入眼中。

即便卸任指挥,台上那道人影身姿如松,双手拍打节奏,夸奖穿插着纠正提醒,鼓舞人心激发士气。其效果亦立竿见影。

乐队仍是他挑选培养出的那支,今日却能奏出诡谲精妙,无可挑剔的旋律,引人着魔。

毫无疑问,这个孩子流淌着阿贝尔家的血,优异出众。

这也是为什么见到对方第一天,他便产生某种怪异关注心,仅因一部《安德尔》就要‘垄断式’签下对方,助一介马夫之子翻身,脱离霍家直接归入自己名下。

至少那时,他只抱有欣赏态度,和对收养的劳尔、伊凡都截然不同。

也许,正如青年所言。冥冥之中自有一种血缘魔法,将他指引来此。

到他仅剩的,唯一的家人身边。

若青年当天就答应他,现在又是何种光景呢?

神游之际,竖笛率领弦乐停歇。第四幕排演结束,择明似有感应仰头望向高处。

当目光不期而遇,他先是欣然一笑,继而低眉点头。

距离较远,动作微小,可看台上男人攥紧领间吊坠,顿时眼中发烫。那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已亡妹妹的幽魂。她总爱在学会一首新歌或当众表演完时朝他讨好地笑,寻求夸奖。

若没那场海上劫杀,莉莉也应该站在他专门为她设计的剧院里,放声高歌,受鲜花与赞美簇拥。

犹如木箱浸烂海底多年,得以打开解放汹涌白沫,强烈的情绪波动冲撞心扉。可不等林威廉平息哽咽,下方蹿出一阵扫兴掌声。

顺声源望去,林威廉前额手背青筋顿起,勃然变色。

与前次同样难辨风格的混搭服饰,弗朗兹头顶皮革三角帽,手捧大束鲜花步上台阶。

“精彩,太精彩!我等不及晚上献花了。”弗朗兹嗓音略哑,直奔择明伸出右臂,“今天您不必费心给我打掩护,我是沾朋友的光提前进来的。噢!我差点忘了。”

他从花束中提出纸盒。一人份巴掌大,紫丝带缠绕,顶端打上花式蝴蝶结,可爱极了。

“我专程到那家特蕾莎夫人糕点店排队。喏,葡萄奶酪塔用来抵消排练的劳累,再适合不过。”

“洛纳斯阁下,多谢您这么有心。”择明接过花与糕点,受宠若惊握手。

弗朗兹抓住他,用力捏握。

不疼,但会被裹住一层体|味厚重的汗水,怎么也摆脱不掉。

那股浓郁的,动物般的气味,仿佛能透出衣物,不经鼻腔直钻大脑。

弗朗兹将人上下一番打量,忧心忡忡。“您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是最近累坏了?”

十月末天气回暖,随处可见单衣搭外套,唯独择明里衬夹克风衣三大件,下身灯芯绒马裤,往他身边一站都能感到暖烘烘。

“我一向比较怕冷。”择明手抬到嘴边又放下。似是强忍过喷嚏。

待寒暄结束,在旁的监督汉斯才回神委婉道。

“这位先生,您不该在这时来舞台。”

“我知道的,我懂。时间就是金钱,而金钱无异于命值。这部《玛格恩特的肖像》啊,我敢大言不惭的说,它是近年来你这儿最拿得出手的佳作,汉斯先生。我毕竟是行内的。”弗朗兹摘帽,摁在胸前。

这位行家偏爱咧嘴笑,口中金牙赚足视线,好叫人遗忘他其余黄到发黑的牙齿。

善于鉴貌辨色,汉斯脑海顿时蹦出一串长定语。

一年到头无端亢奋,三百六十五天忙于上蹿下跳找香蕉捉蚂蚁,要么扭头看自己红屁股的疯狂原始野猴。

汉斯不禁面露疑惑:“您是?”

“我往年每次秋季丰收会都准点到场。”弗朗兹奉上名片。

索里玛剧院名号响当当,业界同行皆有所耳闻,汉斯恭敬问候两句,仍侧身示意道。

“不好意思,正式表演是晚上,虽说来者都是客,但请您务必遵守秩序,否则这对其他客人不公平。可您是我们的老顾客,洛纳斯先生,只要您一句话,我必会为您占个好座。”

“噢,”弗朗兹两手搓住,发出失望叹息,“瞧您说的,我要真这么要求,岂不是让你坏了自己规矩?变得不公平了?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大笑经拱顶反弹,音浪比弦乐合奏嘹亮。

“呃,对,您说得对······”汉斯经理又拿手绢擦拭鬓角的细密汗珠。当下他很肯定,他应付不来这种人。

谈话间,择明余光轻飘飘扫过门廊暗处。

他顺势开口。

“汉斯先生,不如您送洛纳斯阁下一程,麻烦先去我休息室一趟。我正好准备了回礼,要给洛纳斯阁下。”

要求始料未及,但汉斯没有质疑,领走这位不速之客。

择明手掌轻拍两下以示众人解散小休,他一转下台,于门廊再次挡在谁身前。

“心急火燎不是您的作风。”

枪口与他眉心仅剩拇指宽,林威廉似乎看不见他,凌厉视线直追弗朗兹离去的背影,死死瞄准。

“放下吧,先生。行动受恨意完全支配,您会后悔的。”再次劝告,择明一手控住扳机,一手按下对方小臂,“您要记起来。你想找的人,不止他一个。”

五人,十人,甚至几百一千的群体。

这些人相加,才是给阿贝尔一家带来覆灭之灾的元凶。

手放下的过程,男人如卸去层层重压,五指松开,任枪脱落。

因为是从暗道疯一般冲下来,林威廉后背爬满汗水,肌肉发僵。瞄准弗朗兹那瞬,他几乎将所有的身份顾虑抛之脑后。

喘息与急促心跳同步,他呵着气摸索吊坠,无意一瞥才惊觉他另只手正抓着青年腕部。

犹如溺亡者垂死挣扎攥紧稻草,妄图捕捉任何微小希望。

迅速抽开倒退半步,沉默中又觉得不妥,林威廉颔首道。

“正好。这枪送你了。你处境不同过去,现在弗朗兹已现身,说明各方人马也都在注意你。它防不了狡猾奸诈的杀手,帮你防一个疯子绰绰有余。”

听出是阴阳怪气借指谁,择明无奈一笑。

“那我便当它是您给我的第一份礼物了。谢谢您。”

“没什么可谢的,毕竟你我可是——”

真正的家人。他本该如此说。

卡顿下是漫长的欲言又止,男人最终以茶话会为由转身离去。

他留的枪通体洁白,双面覆有纹路,连接一起不难看出巨鲸线条,优雅又大气。

择明把玩的枪,在傍晚到了霍子骥手中。

地点是那间书店,不同时刻抵达的一人坐在跃层橱窗旁。这儿是书店老板专门为择明腾出的小天地。

若要问老板为何偏心至此,柜台上的相框说明了缘由。

一名瘦高小伙与老板搭肩合照。他身着制服,一对鹿眼温润,毫无攻击性,不像英勇警官倒像个文学老师。

但他制止帮派混球骚|扰穷苦女孩,却遭报复丧命的落幕,无论警员还是教师都会肃然起敬。

可惜人生大道布满分支,始终是趟单行路。他错过相依为命的祖父在他葬礼上的痛哭,没看到对方花光积蓄为他建起的书店。

爱心肠软,文质彬彬谈起书又口若悬河。老人在店内缅怀着这样一位至亲。

而某天某时,那么巧的,一位同他外孙年纪相仿的青年推开店门,拿起翻阅的第一本书正是他与外孙共同喜爱的。

年轻各处流浪受别国文化熏陶,老店长崇奉轮回一说。他至今坚信,他早逝的孙子回来了。

“你说,要做出一模一样的?”霍子骥结束端详,捏住枪托,“你多久要。要多少支?”

“您就不问我用途么,三少爷。”择明放下新送的月季,摘取片花瓣夹进一本书中递去。

“你不也没问我干坐在这等你整整六个小时,又送你花做什么。”

口吻抱怨,然而嗅着清醇香味如品美酒甜滋滋,接过沉闷书籍双手翻看笑吟吟。霍子骥翻到花瓣所在那页,一眼找准末句。

——站直吧!天使是那孩童长有白鸽羽翼,将为你们每人衔来胜利长矛。要牢记!邪魔藏于你们皮囊之下,因而不要犹豫,高举兵戈······

适应花香气味淡去时,霍子骥为他想出的答案吃惊。

他倏然抬眼。

“喂,你真不会是想——”

未受遮掩的脸占据视野,那面容,那眼神,令他想起一场永生难忘的雷雨夜。

霍家三少大方承认,他没有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尤其抗拒文学。

可恨可气,人的记忆着实顽劣,偏爱挑选某些一言难尽处超常发挥。他至今能默出那晚所阅的《安德尔》台词,倒背如流。

‘但你将不必忌惮黑暗,不再畏惧死亡,因我的吻可将苦痛化作蜜糖,我的爱是那无礼死神之永敌,能将你永远掩藏’

死亡天使允诺着。

‘请给我一个亲吻,请拥我入你怀中’

抛弃一切,仅剩死亡与危险徘徊周身的王子恳求。

‘我将捧起你脚前尘土,向这世界宣告······’

快速吐气,霍子骥扬手,枪滑进衣袖。

他一拍大腿,气宇轩昂起身。

“看来我一闲人是空不下来了,今晚没法去捧你的场。”

“确实。”择明捧起花,将不堪入目的插放重新调整,“好在您有备而来,送我这份您亲自准备的贺礼了。”

“谁说我送花是为了祝贺——”

霍子骥堪堪刹住,一番思索后豁然。

他食指隔空点着人脑门,洋洋得意。

“你又想套我话?啊哈,你不会得逞的。”他双手插兜一弯腰,正对极富冲击性的毁容笑脸,“想让我霍子骥松口,你至少得备好美酒佳人,香吻蜜|舌。起码其中一样。当然,报酬也是。”

何时控制表情像暧昧示好,何时沉下声调令耳中酥痒,牵动衣物遮掩的肌|体。使出在不同年龄男女前屡试不爽的魅力散发技,霍子骥如预料中一样,没得到任何羞赧慌乱。

对方平静得自始至终没移开视线。

择明:“您,是在跟我**么?”

吹出一段急速下滑的哨音,霍子骥神色坦荡。时至今日,失败不再让他倒胃口。那股征服欲重获新生,正冉冉上攀。

“不然呢?”他一再伏低身子,依向曾视若污物的脸,“我以为,我做得很明显了。送花,送礼,还照顾你那群小孤儿,跟他们打成一片。堂堂三少爷被小鬼头当马骑。若你还想要情书,我抽空写一晚,洋洋洒洒百万字不差吧。要纯情的要露骨的,随你钦点,我又不是没试过。”

“没错,我试过的东西······多了去了。无论好坏对错。”

霍子骥探出光滑指腹,目标是寄生对方左脸的焦痂。

凹凸不平,旅人亦厌弃的蛮荒地。传说神子经受撒旦诱惑的试探山。

早晨,他从孤儿那得到一句‘维金斯见’的秘密口信,日升等到日落未开半步,他的饥饿已逃脱意志掌控,不仅吃净了腹中储备,还妄图蚕食大脑,剥裂他为人的皮囊。

要论离经叛道,他自诩霍家第一。

如若知晓他心中仅存的目标,恐怕霍子鹭也要愕然。

不,收割那人的震惊无成就感可言。

霍子骥心想,嫌弃撇嘴。

只会翘尾乱哮,虚张声势却不表露心□□望的家伙。暂不论家人恋人等待定头衔,肯定是史上最糟糕的朋友。

“若我答应您,以酬劳之名陪您一夜,足以与您付出的价值相抵么?”择明双手交叠,下巴抵在其上,没有躲避。

如他所料,霍子骥木愣愣定住,没能碰到他分毫。

“您冒着被母亲、兄长、乃至全家族发现‘背叛’的风险,肯与我共守秘密,做出背信弃义,大逆不道的事。而我只需——花前月下,再跟您拼一场酒,时机到后与您合作完成一至四次性||事,鉴于您的体力和惯用姿势,我先这么保守估计。唔,这道等式十分有趣,值得探讨。”

态度谨慎诙谐,将暧昧切开码放,摆上台面。多□□焚身都像受凉水浇熄,窜出烟苗,稀稀拉拉。

霍子骥发着呆,任对方往下说。

“有趣的第一点。在下并非身段绝佳,技术可让您游离生死的名妓,自带交易价格。惭愧的说,您可能还做了一档赔钱生意。”

“至于第一点。”

择明沾有月季香的双手又一次为霍子骥重整领口。他分明双目上扬,却予人浅浅的鄙薄之意。

“酬劳也好,索要奖励也罢。但你就是这么对兄长说话的么?子骥。”

肩胛骨陡然内缩,似受马鞭一挞被**伞绳抽飞桀骜,乖乖低头。可与身体反应相反,霍子骥散乱的铂金发丝下双目涨红,咽喉发紧舌根发涩,如服剧毒。

那种毒素灌入|体内,率先攻破定力。

“因为我就想这样。”他呵气道,坏味如酒浸透自嘲笑容,“不过这次你说错了,我不求回报或奖励。我只是为我所期待之物,偿付我认为的代价。”

屈膝蹲地,伸长脖颈,他用着大人模样仿照孩童,撒娇一唤。

“哥。我想要你的爱。”

不止露水一夜的欢|愉,身体饱尝的餍足。他渴求那三千八百五十六次不觉劳累,只为培育一株鲜花的浓情。

择明收回手,轻声鼓掌。

“您果然有温习我上次留给您的课题。遗憾您这回还是失言了,让您松口,明显有着其他奏效方式。”

后知后觉中套,霍子骥瞪眼暗道可恶,懊恼抓乱一头金发。

再起身,他丢出两管针剂与那枚防身顶针到桌面,接着以手按压后颈。他试图遮掩耳根下不自然的绯红。

“忘了说,这是最后两支。”他哧哧哼气,走前仍丢下一句,“按周期算一算,明天晚上你会发了疯一样想要更多。俗称彻底中|瘾,你自己做好准备。”

满手臂针|孔却相安无事,择明手下银环道谢,药贡照旧贡献水沟。

夜间七点,安士白剧院外,霍家派遣的帮手混在剧院门卫之中,拦下一片人群海洋。

为此宏大阵仗,雇佣兵等人不再懈怠,只小声用母语交谈。

“确认他晚上会落单吗?”领头阿米特绕到几名心腹旁询问,“如果不行,表演中你们找理由把他带到上面。我探过点,在那无论他嚎得多大声,谁都听不见······”

语言佐以手势,几人筹划得正热,临近尾声才意外打住。

在他们身后,新侍从艾文不知哪冒出来,笔直望着前方。

“你在这干什么。那边才是你的站位。”阿米特面不改色道。

艾文回神一抖擞,连连后退鞠躬。

“刚刚我那人一下变多,我被挤过来结果找不到方向,抱歉!真的抱歉!”

湖畔广场早已万头攒动,此时的变化只能说明一件事。

剧院正门,乔尔扛着新海报爬到木梯顶端。

惊呼随下落的画卷一起在下方掀起巨浪。即便现在就是入场时间,无论前排后排的人都移不动步。

以原先画作为底,今夜这份海报勾勒出更为清晰的轮廓,细节堆叠,竟是一颗浅蓝宝石位于蜿蜒小径尽头的模糊地图。

可看的时间一长,画隐约又变了模样。

地图状似人形,殷红乳白的色块分别为血肉筋膜。

来不及观摩图像,观众随人潮自动涌入剧院。

开演时发现指挥换了,台下传来不少嘘声。

可当抓人双耳的乐声骤响,女高音大展歌喉,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故事紧接第一卷,玛格恩特向全城追求者设下试炼。

谁能按提示找到她口中的宝藏,从此家财万贯,一并抱得美人归。

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市井小民的男人们走遍各地找寻,无一不想得到这两样。

领地间开始争抢,队伍里渐生嫌隙,战争的硝烟正随激烈翻滚黑云飘荡,数着倒计时降落,带来未知灾难。日出日落,星辰依旧,世界并无变化。但人人都说,日子似乎越来越糟糕了。

吟游诗人将其编成歌谣,沿街走巷传唱。

悠悠旋律传入昏暗煤场,一名年轻人,满身尘土的阿希尔特,憧憬仰起头。

——若我能得到那笔钱,我可以买下整座城,乃至全世界的煤场。让辛劳穷者不再受饥寒交迫之苦,受无礼富者鞭刑碾压之罪

看守鞭子无情落下,阿希尔特承受鞭打,分担着老弱病残者的煤袋,歌声激昂。

——可那是魔鬼的宝藏,是堕落开端的魔盒,得到它,你将终身与炼狱为伍,与恐惧为伴

独眼瘸腿的老者在他身旁低声告诫。

——那我便能击退奸诈邪神,销毁那罪恶魔盒

阿希尔特心里刚毅,转身目睹看守踹倒老者,试图将人拖拽绑上车轮折磨。

铁铲成了武器,铁链变为护具,强壮的青年击败恶徒,解放煤场所有奴仆。

——拿去他,孩子,作为报答,作为祝福。希望你牢记你今日所言,兑现你的豪言壮志

老者临终前交予青年遗物,是金丝编织,宝石镶嵌的古老罗盘。

它不指引南北东西,不勘测天地方位,只会为持有人辨别善恶虚实,度量爱恨双者。阿希尔特就此踏上需找宝藏的路程。

台上,歌剧已是第三幕,声乐演绎的精彩不输前卷。

但最佳包厢内,霍子鹭坐立难安,怎么也无法入境。

他将原因归咎到隔壁,正为疯妇挑选新衣布料的莱特·莱恩。

“您觉得,是选用崔西先生家送的新品种好,还是用旧的呢?那批质地有些粗糙,给我穿着马马虎虎,但那位夫人身体羸弱,不适合过硬的。”

“随你选。别问我。”林威廉不在,霍子鹭懒得维持在外形象,徒留满腹傲气。

或许还有闷气。

择明放下布料卡片,关切询问:“您又有什么心事了?”

张嘴发出一个‘啊’音,霍子鹭横眉改口,“下有佳作解闷,上有你作伴,我还能有什么心事?”

他向来用这腔调表示苦闷,亦深知对方肯定懂得,下一步就开始哄人。

哪知隐隐期待的‘油嘴滑舌’此次爽约得毫无征兆。

择明点点头,注意重回手中布卡。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好什么!

霍子鹭赌气般往椅背一靠,揉捏眉心。

十一月秋季盛宴在即,他还是没能摆平霍昭龙与未知资金漏洞的问题,没法解雇阿米特一行。

原以为与林威廉合作会减轻压力,怎知他这是又撞上一堵高墙,硬邦邦锤不动。

门帘响动,一人齐齐看向身后。来者是雇佣兵中一员,急切弯腰行礼,附到霍子鹭耳边嘀咕几句。

霍子鹭眉头微皱,向择明示意后便跟对方离去。

第四幕第一节,阿希尔特在征途遇到第一场试炼,直面美艳女妖的诱惑。

红绒帘布再次挑起,择明钻出包厢,与门外的侍从艾文打了个照面,开始沿长廊漫步。

【是我能力退步还是怎样,今夜大家好像都无心品鉴我的作品】

他向系统哀叹着。

【系统Z:这得看您,主人】

【为什么是我?】

【系统Z:看您的心思是侧重于作品本身,还是在它之外】

择明一愣,随即笑得响亮。

这笑声突兀,惊出意料之外的过路人。

岔口旁的拱门露台上,一道身影仓惶现出。

劳尔没戴面具领口微敞,双臂掖着蓬松裙摆,左手没了手套。她警觉环顾,发现是择明先松了口气,继而叉腰。

“什么事笑得那么开心啊,亲爱的。我记得你该和那位霍先生呆在一起,陪他替威廉守好场,别出岔子。”她大步上前提醒,“别威廉不在,你就马上暴露本性,无法无天了。”

“霍先生有事离开,时间有点长久了。所以我才出来。”择明好言解释,同时朝人走去。“我发笑,是为您感到高兴。克劳德小姐,无法无天的、哦不,随心所欲的感觉快乐吗?”

声音压得低又轻,几乎要融入窗台吹进的风里。

为回应劳尔‘你又在瞎说什么’的瞪视,他再度低头靠近,不动手,提高音量。

“上次我提前帮您翻译的文书,您受用吗?”

一声轻笑难以察觉,不属于劳尔,更不是择明的。

可冷艳可娇俏的少女表情比戏剧精彩万分,介于生气和羞赧之间摇摆,眼珠不自觉朝后瞟。种种最后变成恶狠狠,但不带厌恶的警告。

“你就闭嘴吧!”

择明失笑道,“我上周刚看完那本书,《特洛伊》。真是一个触人心弦的美好故事啊。您觉得呢?”

比劳尔高的他只需微微抬高下巴,便能朝着露台上的阴影说话。

暗处的人终于不再藏匿,缓缓走出。

“很美,也很悲哀的故事。但正因其凄美的悲哀之色,才为苍白纸页赋予非凡灵魂。”千金夏洛·史达琳声音舒缓,提裙弯腰道,“若您肯为今晚所见守口如瓶,我代表的史达琳家族将不惜一切恩谢。”

“喂,你别跟他说这种——”

劳尔试图制止,反因金发少女温柔一眼敛声。显然,她很听从夏洛。心甘情愿的。

择明轻拍自己脑门,抿嘴佯装苦恼,又把劳尔气得够呛。

他趁小小雪貂怒气逼人发起进攻前转回原路,摊手摇着头。

“良辰美景,我怎踽踽独行,各处寻不见人影呢?”

第四幕第一节,三角铁的敲击奏出溪泉叮咚,阿希尔特一路破解难题,招募同伴,来到罗盘指引的森林边界。

俯身在泉旁饮水,他偶然撞见一名窈窕女子洗漱更衣。自此英雄沉落温柔乡,罗盘指针狂旋失去导向。

邦主的歌姬,最爱的女奴。与曾经的玛格一样,她是被斩断双翅的鸟雀,栖于笼中。

可城邦之主不同于小小领主,这位大人慷慨设宴,招待寻宝队伍,声称愿意将女奴赠予勇武青年。

交换的筹码,超乎青年想象。

——宝藏与玛格恩特的头颅,将这两样奉与我,我便认定你的诚心

——朋友啊!我所宠爱的小小百灵鸟,从此她将是你掌中之物,任你爱|抚

急促鼓点密集敲击,提琴顿弓与持续音交错,将阿希尔特的紧张传至闻者心中······

聆听自己谱写的歌曲,择明以脚步为拍伴奏,停在包厢房门外。

浓郁粘稠的体味,刺鼻烟草香,即使开演前已察觉到这缕气息,青年遇见弗朗兹时仍做足了惊讶神情。

“怎么会这么巧碰到您,我亲爱的莱恩先生,”弗朗兹一如既往浮夸,他的‘亲爱的’与劳尔相比口齿不清,像故意含着,用舌尖濡|湿字词,音节粘腻。

“您晚上也是跟朋友一起来的么,洛纳斯阁下。”择明回道。

“哦不不不。”

男人连声否定,上前将他揽着走,若有若无捏住手肘。

“今晚我没带朋友,不过,我倒是想与一位坦诚相待,结成友人。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同一座楼,同一时刻,听说有客人到后台闹事的霍子鹭得到相同一问。

和择明不同的是,他面对着全副武装的雇佣兵,五人持枪瞄准他周身致命点,诠释着杀伐果决的职业操守。

“现在,霍先生。我再问一遍。”

有下方乐声遮掩,阿米特放心威逼质问。

“您是否有兴趣把您家的‘宝藏’位置,告诉我们呢?这样我们或许还能让你好受一点,不用按我们新雇主要求的,将您伺候得半死不活,再去见他。”

糟糕透了。

霍子鹭冷笑心想,不禁又先‘抱怨’起某人是乌鸦嘴。

但兜兜转转,他捏紧手杖自认倒霉。

这些金钱的忠实奴隶,果真从他手里拽走铁索,另选主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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