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十年 十二、别怕

盛渊帝道:“淑妃有心了。赏。”

程后也道:“淑妃妹妹好心,姐姐就却之不恭了。”

谢夫人嗤笑了一声:“抄几卷经书算什么?若真有心为皇后娘娘与小皇子祈福,淑妃妹妹不如把你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披肩换几分银钱,赈济江南?”

淑妃闻言,皮笑肉不笑道:“姐姐不说,妹妹也早就拨了银钱赈济江南了,只怕谢相大人已经收到了臣妾父亲的赈银了。至于这件披肩,臣妾可舍不得,臣妾穿不下其他绣娘绣出的衣裳,只能穿得下许昭仪亲手绣的衣裳,若要卖出,断然不行。”

谢夫人哼了一声,转头将目光落到台下,想找出许昭仪,奈何人数众多,她便道:“倒是一双巧手。许昭仪,你既能为淑妃妹妹绣出这么一件精致的披肩,不若也为本宫的爱宠狸奴绣一条小被?”

许昭仪颤颤巍巍地起身行礼:“娘娘有令,臣妾不敢不从。”

谢夫人这才满意地转过头去,顾清平心疼地看着许昭仪,转头就收到顾青霜轻蔑的视线,她忍了忍,侧过脸。

程后这时才道:“不过一件披肩,算不得什么,既然妹妹要给爱宠绣小被,本宫这里刚好有闲置的云缎,就赠予妹妹吧。”

谢夫人坐着,只管说话,并不起身:“那谢过娘娘好意了。不过娘娘储梅园里的梅花,开得倒艳丽,臣妾那宫里的,竟比不上半点,娘娘何不,给臣妾一些。”

“妹妹喜欢,派人来取便是。”程后如是说。

盛渊帝把玩着一串玉珠,闻言道:“夫人喜欢梅花?正好,朕新得了几株异域梅花,皇后一起送去吧。”

皇后侧头应下:“是。”

谢夫人慵懒道:“这可是陛下说的。臣妾就不客气了。”她说这话时,姿态随意,半点也看不出对帝皇该有的尊敬。陛下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旁人只能感叹一声陛下对夫人的专宠果然并非空穴来风,可顾清平只觉怪异。

若说陛下专爱夫人,可自从他入座以来,只把玩着手中玉珠,仿佛那串玉珠的魅力比在场所有妃嫔的魅力都大,谢夫人亦然,从头到尾,都甚少见到她看皇帝,就连那仅有的几眼,也不过是随意扫过。

甚至于她看席上的梅花,都比看帝皇殷切。

或许是因为有孕在身,程后不过略坐了几刻,就已见疲态,她实在撑不住,便起身向帝王说道:“陛下恕罪,臣妾身子重,不胜劳乏,请允许臣妾暂且失陪。”

盛渊帝回眸颔首:“去吧。你身子要紧,便先回宫休息吧。”

程后行礼,扶着临安的手慢慢地退出太极殿。宴会仍在继续,德妃宋清婵于是笑道:“陛下,况儿近来新学了一段小曲,想吹给陛下听听。”

说着,她便将一个穿着锦衣的小童推了出来,小童不忙不慌,先向盛渊帝行了个礼,奶声奶气道:“儿臣拜见父皇。”

盛渊帝垂眸看着这个奶娃娃,说道:“小八还小,何必学什么曲子,学那狐媚做派?”

德妃的微笑有些破裂,她站起身:“是臣妾之过,陛下恕罪。”

盛渊帝抬手把顾况召到身前,摸了摸他的发顶,便将手中玉珠递给他,而后道:“去吧。”

顾况奶声奶气回道:“儿臣多谢父皇!”

他捧着玉珠噔噔噔跑到德妃身边,德妃脸上又重新挂起得体的微笑,宠溺地看着儿子。

许昭仪不免回头看了看顾清平,也摸了摸她的头发,顾清平扬起微笑蹭了蹭她的掌心。

谢夫人忽然“哎呀”了一声,而后娇弱地揉了揉额角,娇声说道:“陛下,臣妾不胜酒力,可否失陪片刻?”

盛渊帝凝神看她半晌,忽而笑道:“令夫人劳累,却是朕的不是。夫人既然不胜酒力,就回去早些歇着吧。”

谢夫人便扶着琉钰的手婀娜离场,她走后不久,便有个蓝衣侍女忙忙慌慌地闯进来,跪在殿下:“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失足落水了!”

……

凤栖宫。

风雪还在呼啸,却掩盖不住从殿中传来的女子的惨叫声,那是皇后的声音。

妃嫔们皆立在长廊下,噤若寒蝉,盛渊帝立在殿前,砚回给他撑着伞,他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叫人看不真切。

一盆盆血水从殿中接连不断地端出来,皇后的声音凄厉异常,仿佛连冰雪都要被震破,可见她此刻的痛苦。

临安跪在盛渊帝脚边,颤抖着说道:“娘娘回宫时,忽然想看看太液池边的那几株腊梅,奴婢等苦劝不住,谁知那岸边湿滑,娘娘一个不慎,踩滑就跌进水中……”

盛渊帝表情不明,只有嗓音冷冽如冰:“临安伺候不利,杖责五十。”

皇后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几个太医满手是血地滚出殿来,跪倒在盛渊帝脚下:“回陛下!娘娘受胎以来,胎象不稳,又缺乏运动,胎儿过大,方才落水受了寒凉,难以顺利生产,陛下……”

所有人屏住呼吸,良久,听盛渊帝长叹一声:“皇后为国之母,劳苦功高,一切以皇后安危为重。另外,此事着慎刑司彻查。”

顾清平默默看着,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有些难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才满脸疲倦地走出,盛渊帝拂袖入内,妃嫔们皆被召进殿内,为皇后侍疾。其余皇子公主,都留在偏殿。

顾清平一向与其他兄弟姐妹不熟,因此一人站在一边,她听着殿内传来的哭声,有些出神。

忽然,有人勾了勾她的小指,她低头一看,一个极小的女童怯生生站在她身旁,一身半旧不新的棉袍,袍上的朱文都有些褪色,看着也薄,几乎不能御寒,女童脸颊瘦小,目光微缩,胆怯地看着她。

这是皇帝最小的公主,九公主顾微月,生母蒋氏昭仪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如今由蒋昭仪生前的大宫女教养,也勉强能过得下去,她长了五岁,兴许连盛渊帝的面都没见过。

顾微月怯生生地说:“皇姐,……我怕。”

顾清平心头微软,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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