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收拾

戚南岐给李意当了层肉垫,奖励是比李意先穿过奇点。

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他估摸着李意过来还得两个小时,索性换了身衣服,充分利用碎片时间,去塔基层述个职。

塔组织向上八层称为白塔,容纳向导;向下八层称为黑塔,容纳哨兵。每层都有对应等级的学习训练设施,基层则是工作处理中枢,所有人上班打卡、办理业务的地方。

“干得漂亮,南岐。”

气质沉稳温和的中年女士笑着在任务档案上盖了一枚鲜红的印章,旁边的百灵鸟悠扬婉转地鸣叫一声,飞到戚南岐的肩上,蹭了蹭他的面颊。

芜华是A级百灵鸟向导,精神力不算顶级,但沟通协调能力出类拔萃,是戚南岐一直以来的直属上司。

她需要对戚南岐的任务审查批阅,顺便观察评估,判断他各方面的状态。

芜华:“潜伏和伪装的手段都很精妙,两个世界的穿梭并没有给你带来太多困难,摧毁实验室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你毫发无损。”

戚南岐松了松领口,从宽松的病号服又换成这身规整板正的哨兵黑制服,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一边解扣子一边哼笑:“还是损了点儿的。”

芜华皱眉,仔细打量他,担心起来:“哪里受伤了?我们可以暂停谈话流程,先及时治疗。”

戚南岐指了指脑门儿:“做了五年的任务,还养了五年的狐狸崽子,我的精神很受伤。”

芜华:“……”

她手里换了份档案,稍稍放下心来。

“少跟我贫,我还有别的要问。你刚刚说,那位你‘养’的黑暗向导是个身体很差、自制力弱、生活无法自理的孩子?”

戚南岐斩钉截铁:“对。他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我每次回来这边儿拿个东西他就又病了,弱得像个小鸡仔。”

“他有家人吗?”

“没有,任务期间从没见过李意的父母,费用也由瑞森全部承担。”

芜华谨慎斟酌着措辞,“那么,你是否在任务期间,跟他建立了一种深层次的亲密关系的链接?”

戚南岐:“……”

“回答我,南岐。我并没有要苛责你的意思。”

“有,”戚南岐有些烦躁,他不知道怎么更合适地描述这部分,“你见到李意就知道了,他太弱了,一个人很难活下去,我必须保护他才行。”

“但你这种想法是客观评价吗?”芜华字字珠玑,一针见血,每个问题都尤其尖锐。

她深深凝视着戚南岐:“从这些冰山一角的档案里,我看到了一个极其聪明的孩子。他很可能共情能力差,善恶观念薄弱,言语逻辑能力卓越……你在觉得他弱小的时候有考虑到他是个黑暗向导吗?你有想过,你对他的保护欲是发自内心的,还是被他操控的吗?”

戚南岐沉默着舔了舔尖锐的犬齿。舌头被刮得有点儿疼,但是他的思维更清晰了些。

芜华停顿一下,给他思考的时间,垂眸看向任务物品申领清单。

除了一些必要的武器,剩下的都是莫名其妙的牛奶、鱼油、维生素、益生菌……看上去戚南岐真的很沉迷养崽。

她继续开口:“我知道对于你这种强大的哨兵来说,保护弱小、爱护向导已经是本能了。一个无依无靠,乖巧脆弱,没有社会关系的黑暗向导会吸引你,让你把他划进自己的领地,将他视作你的所有物。但你跟他不同……”

“不对,”戚南岐突然打断了她,“你说得不对。”

戚南岐是个很少分析自己深层精神世界的人,他往往着眼当下,人能活一天就是一天,老胡思乱想做什么?

但他直觉,芜华嘴里说的状态并不符合他。

“我跟李意建立亲密关系的本质不是因为他的弱小,也不是因为他可能的引导,而是因为他没有归属地,跟我这个没办法在人类阵营里找归属感的怪物一样。”

李意和戚南岐在世界上都没有锚点,所以他们抓住了彼此,充当对方的锚。

李意到底有没有在他面前耍手段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不在乎有没有被利用着对别人付出,他只是想要李意这个只属于自己的狐狸崽子。

芜华在精神状态这项上打了个勾,但是神情不算乐观。她望着戚南岐,眼里波光粼粼,像盛了一汪水:“我很抱歉,南岐。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还是没能让你对人类产生归属感。”

戚南岐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塔里的人对他都不错,他本身没什么怨言,非常感激,也一直在做高级任务回报他们。

但他越成长越能感受到自己和其他人类的不同,像一片辛辣的姜混在土豆里,看着很像,实际上差了十万八千里。

姜在做菜时替代土豆会遭人诟病,自己也不能坦然地称作是人类。

“好吧,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慎重考虑。”

芜华收起档案,轻轻推过来一套雪白制服、一枚B级向导肩章和一个已经录入了李意身份信息的终端,对戚南岐说:“你之前要求给李意办理的身份已经做好了。你愿意做李意在白塔的监护人吗?他的荣耀可能与你无关,但他做的一切坏事你都要担责。”

戚南岐放松下来,把那些东西一把拉过来,夹在胳膊底下,笑出了两颗虎牙:“这根本不需要考虑。”

百灵鸟突然叫了一声,落在桌上,芜华欣慰地说:“那我就放心了。其实刚刚白玉诃给我传信说接到了李意,他爱玩,把人带审讯室去了。不知道他们相处得如何。”

她伸手捏捏百灵鸟的肚子,鸟喙一张,吐出了李意清晰的、阴郁的声音:“你告诉戚南岐,如果他在十分钟之内还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这里所有人的脑域全捏成渣渣。”

芜华:“……”

戚南岐:“……”

“渣渣是吧。”

戚南岐一声响指,一大一小两道残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本人面色漆黑地转身推门,望着审讯室的方向,危险地狞笑:

“我先走了,小孩儿欠收拾,见谅。”

审讯室的白玉诃已经把椅子搬到了墙角,强撑着姿态,但已经在心里默数时间了。

他妈的,戚南岐怎么还不来?!一会儿先捏碎的就是自己的脑子!

信鸽缩头缩脑地钻进白玉诃领口藏着,豆豆眼害怕地乱转,翅膀拍打他两下,示意消息传出去了。

房门传来一阵被爪子抓挠的怪响,白玉诃轻咳两声,小心翼翼地去开门,一边安抚着李意的情绪:“那什么,你冷静点儿,审讯室在黑塔最底层,过来的话还是要花不少时间的……”

李意听到声音却顿感不妙,起身蹬着桌子想往通风管道里钻。刚把外盖拆开,门口就钻进来两只老虎精神体。

一只白底黑纹,体型稍大;一只黑底白纹,个头要小些。两只都比成年男子的半身还高。

他们看见李意要跑,立刻奔过去,拉着后腰的衣服就把人拖到地上。

白玉诃贴在墙根大气都不敢喘,看着黑白虎一左一右围着小人,抬爪摁着,压得对方头都抬不起来。

两只老虎牙齿尖锐,做出标准的捕猎姿势,但不张口撕咬,伸出四只毛茸茸的前爪在李意身上拍拍揉揉,跟玩闹一样,但架不住他皮肤脆弱,一拍就落下一片殷红,火辣辣地疼。

李意尖叫着挣扎,伸出手腕上的精钢手铐去挡,被黑色老虎一口咬断,垃圾一样吐在旁边。

看着报废的手铐,白玉诃一阵幻痛,躲得更远了。

“救命啊!老虎吃人了!有没有人管管了!别打屁股了啊啊啊啊我操你妈戚南岐!!!你不是老虎!你是狗!!!你他妈是狗——!!!”

李意平时的身体素质只够他从房间到食堂走几个来回,根本受不了这种剧烈的扑腾,抬腿乱踢了一会就差点儿抽筋。

他崩溃地放出狐狸给两只老虎捏捏,自己缓缓爬到一边,不动了,跟条死鱼一样。

白玉诃蹲在门口,觉得那不是自己该看的。他跟信鸽在外头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等里面声音暂歇,面前出现了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抬头,是满身煞气的戚南岐。

“爷,”他起身做了个迎宾姿势,“您里边儿请。”

戚南岐进去单手把李意捡起来面对自己,感觉跟捡了个破布娃娃没两样。

手里的人垂着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故意跟他闹脾气。

他不惯着:“李意,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人命能当成手里的砝码吗?别装死,说话!”

李意的锁骨还留着一道鲜红爪印,他扑扇两下眼睫,缓缓抬眼直视戚南岐,笑容甜美而致命:“谁让你每次都那么在意呢,这手段可太好用了。戚南岐,想要我听你的话,那你就得在我身边看着我,很公平吧?”

狐狸尾巴摇了摇,旁边的黑白虎气得轻轻咬了它两口,李意浑身一抖,看见戚南岐把另一只手夹着的东西甩在桌上,最顶上的是别着身份卡的上衣。

“我没看着你吗?”戚南岐扣着李意的后脑勺去看,“我是为了谁,嗯?没良心的东西?”

“……”

李意挣扎着下地,扑到桌子前头细看,身份卡上用的是自己在瑞森精神病院的入院照,信息每一项填得都很详细,监护人是戚南岐。

谁了解他这些,谁去提交的,谁上心办的证,想都不用想。

李意把身份卡举到戚南岐面前,眼里的光根本藏不住:“这是身份证吗?戚南岐,我有身份证了?”

戚南岐抱臂看着他,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

李意立马开始脱衣服。白皙纤细的腰肢露出一角,白玉诃吓得表情裂开,戚南岐上去扽住小孩儿的衣摆,太阳穴突突直跳:“干什么呢!”

李意指了指制服:“我想换上那个。”

戚南岐觑着他:“你着什么急?我允许你换了吗?”

啊呀。还在生气。

李意慢慢放开衣服,乖巧地坐回椅子上,满脸的痛定思痛。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那么说了。”

戚南岐再问:“真心的?”

李意:“真心的。”

白玉诃感觉这话不一定真。但戚南岐能镇压住这个恶劣的小向导,那就是好事。

他让信鸽叫了一声,把两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指着李意就开始打小报告:“不止刚才,他刚从奇点掉出来的时候还精神霸凌了别人呢。B级哨兵,现在还在治疗室躺着。”

戚南岐转头,凉凉吐出两个字:“解释。”

李意抱住戚南岐的手臂,狐狸眼向上仰视,睁成了圆溜溜的杏眼。

“哥哥,我那是正当防卫,不是故意的。我可乖了。”

戚南岐耳朵一麻,咬牙:“别撒娇,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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