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阳差不多该休息了，我也该走了。我招呼雪嘉，小狗子不乐意，委委屈屈往郗阳怀里钻，像个拒绝上幼儿园只想赖着妈妈的小朋友。
我又开始难过。
如果那天我没有自作聪明，想着查清楚再跟郗阳说，免得他惦记，或许那天他会跟着我回龙城局。或者，如果我平日对顾子俊好点儿，至少不那么凶，郗阳就不会因为顾及我的情绪，独自一个人去师大。
如果有如果，郗阳就不会受伤，不会行动受限，不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上那种药。他怕忘了我，怕我难过，可他如今的处境却是我造成的。我不怪对手算计，是我太傻，正如我从前所说，是我害了郗阳。
“他好像不想走。”郗阳忽然道。
“啊。是啊。”我说。我更不想走。
郗阳道：“再待一会儿吧。”
我说：“好。”
雪嘉竟制造了我和郗阳亲近的契机，那一瞬间，我摸着狗头，打从心里觉得感激不尽。
佣人送来饮料，葡萄果茶，上头盖着厚厚的乳酪。郗阳笑着说：“有点奇怪，我醒来之后，就很喜欢芝士，从前都没觉得有特别喜欢的食物。”
我接过白苏打水，淡淡道：“你最喜欢的不是这个。”
郗阳好奇：“那是什么？”
“是我做的饭！”我骄傲地笑，对他露出小白牙。
“你会做饭？”郗阳不信。
“开玩笑！”我捏他的脸：“保证喂饱你！”
郗阳愣住，脸倏地红了，我以为是我捏疼他，赶紧收手，可他的红晕没散，竟就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儿！我这才意识到，这一脸清心寡欲的小混蛋从来没有真正对得起过自己的长相！
郗阳摇了摇脑袋，似乎在倾倒颜色废料，我假装没懂，免得他尴尬。可我俩都不说话，就更尴尬了。我指望雪嘉救场，可那小雪团子竟已窝在郗阳怀里睡着了，大有赖住不走的架势。
最终，我找到了话题：“你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郗阳也像是得了救命稻草，立马抓住，点头说“想想想”，我心里笑他是“呆头百合”。
我说：“那天，你跟着童老师，去我们单位开会。我迟到了，但我不是故意的哦，是因为有人给我送鸡蛋，总之，那不是重点！”我赶紧打住，并不想让郗阳知道我那“蛋掉了”的故事。
我说：“我一进屋就看到你。你坐在童老师身后，阳光从东边的窗子洒进来，正落在你身上，你低头做着笔记，就像汉白玉雕像那么好看。”
“阳光？”
“对。”
“做笔记？”
“是。”
郗阳微微蹙眉，问道：“阳光底下做笔记，不会晃眼睛吗？”
我：“……”
老弟我这儿正煽情呢你对付听成吗能不能别找逻辑漏洞？
我忽然开悟，难怪肖映诚说虚假记忆容易引发逻辑混乱！而且，我家小百合也太厉害了吧？隋亮的事情上，郗阳就是以自己当时的身高与记忆中的不符，推出那段故事是伪造的！
我好想召集我们组开个会，把郝帅、雯姐的人都叫上！不对，我想召集全局，好好跟他们夸一夸我家小百合，将我们组的“传统”发扬光大！
可是……我们组的“传统”，是开会夸媳妇，现在的我，还能有立场夸郗阳吗？
“后来呢？”郗阳还等着我说下去。
我抬头，就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小百合永远这么邋遢，喝个饮料，喝自己一嘴“白胡子”。
我抽了纸巾，帮他擦嘴，郗阳微微垂着眸，没有动。
“好了。”我放下纸巾。郗阳还是没有动。
“怎么了？”我问。
“就，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郗阳喃喃道。
我莫名其妙。什么跟想得不一样？他指什么？眼神里好像透着失望，到底为了什么？
“再然后呢？”郗阳问。
“哦。”我忘记了纠结，继续开始编……不是，讲故事。
我说：“后来，我去警大上学，又在木区看见了你。警大的校园，每天几千学生来去匆匆，可我一见到你，就认出了你，因为无论在哪儿，你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我心中暗道我太会说了！郗阳一定会被我撩到的！
谁知小百合压根儿不上道，只淡淡“哦”了一声。
“哦？”就一个哦？
“嗯。”换成嗯了……
只听郗阳幽幽道：“警大校内一律穿常服，只有法医院外头加医生袍，本来人就少，还只在实验课时候穿，师兄注意到我很正常。”
师兄注意到我很正常……注意到我很正常……很……正……常！
他是故意的对吧？他明明知道我要撩他，他就是个小混蛋！
“可是你不一样！”我强词夺理。
“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我拼命搜索词汇库，才明白啥叫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脑子里检索的都是裴欣平时给我发的小作文，除了颜色废料啥也找不着！
郗阳到底有什么特别？不行！我一定得说出一样！有了！我脱口而出：“你白大褂是红色（shai）的！”
“啥？”郗阳懵了，被我拐成了东北口音。
“对！”我说：“全校只有你的白大褂上染着一片一片的血，你自己说，是不是很显眼？”
郗阳：“……”郗阳愣了半晌儿，挠挠脖子，幽幽道：“我还真是……”
我继续撩……继、续、讲！
“有天晚上，我半夜回来，跳窗进了那间自习室——”
“跳窗？”
“嘘！别打岔。”
“哦。”郗阳点头，乖乖的。
我说：“你看到我，吓了一跳，惊动了传达室大妈，咱俩就被锁在教室里了。”
郗阳举手，认认真真提问：“我半夜在教室干什么？”
你在等我。我说：“你在做作业。”
郗阳不解：“做到半夜？”
“对！”我说：“你们法医系的博士课业任务可重了呢！唉你都忘了。”
“哦。”郗阳微微蹙了蹙眉，认真道：“看来我得赶紧回学校了……对了，我在做什么作业啊？”
“解剖人头。”
“啊？”郗阳纳闷儿：“我怎么会去自习室做那个？不该在实验室吗？”
“不知道啊！”我故意道：“我也纳闷儿呢！”
郗阳没纠结这个，反倒担心起我：“那我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还好吧。”我才不会说我怕鬼。
“后来呢？”郗阳问。
问得好，后来，就是我最喜欢的部分了！
“后来我就带你出去开房了！”我说：“情侣房！”我强调：“大圆床！”
郗阳果然很吃惊，追问道：“那人头怎么办？”
我：“……”
你难道不应该考虑我们晚上干了什么吗你个渣男？！
我说：“你有冰袋。”
郗阳问：“够用一晚上的？”
我说：“够用一晚上的。”
郗阳看着我，略带狐疑：“我做个作业，带那么多冰袋干什么？”
我说：“你问我啊？”
郗阳让我给问住了，抿了抿嘴唇，没说话，乖乖等我往下说。
我说：“后来你让房东撵出来了，就是你申博那会儿租的那个房子。”
“为什么撵我？”
“你穷呗，交不起房租了。”
“我穷？”郗阳那语气，就好像我在说太阳是个冰球！
我清清嗓子，道：“可能你当时把钱都投到新药上了。”
郗阳就这么轻易被我说服了，点点头，道：“所以我搬回了宿舍。”
我摇头，道：“所以你搬进了我家。”
“你家？！”郗阳的嘴长得大大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偷笑，故作默然，道：“嗯。”
郗阳抿了抿嘴唇：“可是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就，就先同居了？”
“没有。”我一脸正直：“你想哪儿去了？你只是搬进了我家里，又没跟我一起睡。”
“哦。”郗阳点点头，小脸儿红扑扑的。小百合果然上道儿了，估计他这会儿已经开始默默检讨自己胡思乱想了。
我正暗觉好笑，郗阳悠悠道：“那很大啊！”
很……大？啥玩意儿？我脑子立刻不转了！
郗阳眨眨眼睛，幽幽道：“我说，你家，很大啊。你以为呢？”
我：“……”我以为他想起来了……“不大。”我又补了一句：“我家不大。”不是我。
“还可以吧？”郗阳猜测道：“两间卧室，还能养个小狗。”
“一间卧室。”
“一间？那我睡……”
“你睡书房。”
“哦。”郗阳点点头，道：“那还是很大啊，还有书房。”
我：“……”
如此尴尬，为什么我要面对第二次？
我说：“书房是拿厨房和饭厅隔出来的，里边就一张窄床，我睡不开只能你睡。”
“啊……哦。”
我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儿都告诉了他：“卫生间也没有独立浴室，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把储物架拆了把马桶挪了，才腾出个地儿放了双人浴缸。”是，我是真的穷！
郗阳却完全没发现重点，小脸微微泛起红晕，小声念叨着：“双人……浴缸啊……”
“嗯。”我说。唉？等一下，他想什么呢？
我又给他讲了些我俩之间的趣事，比如我俩同被列入奇葩的“龙警九子”，比如小滕旭用变声器装工藤新一，比如他一喝奶茶就乐到把我忘了……
说着说着，我发现我俩之间有好多故事，跟他在一起，所有的小事都值得我开心。
郗阳问我：“我穿小裙子，真的好看吗？”
“好看！大洪知道之后，给大黄也买了一条，结果不仅挨了揍，还被罚一小时平板支撑。”
“他们是谁？也是我们的朋友吗？”
我鼻头陡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他真的不记得了，这两年的事，他真的完全不记得了，他也不记得我了，我们所有的小细节，他都忘了。
眼前的郗阳还是那个可爱的人，却不再是我的小百合了。
“时间不早了。”我站起身。“我得走了。”我掏出牵引绳，雪嘉醒了，一看到绳子就往郗阳怀里缩。“走吧雪嘉，我们回家。”
我说，眼泪猝不及防掉下来，耳边全是郗阳从前叫我的声音：
“师兄，我们回家吧！”
“师兄师兄，回家了！”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师兄，什么时候回家啊？我都困了……”
“师兄，别，别闹，回家，回家再……唔……”
雪嘉脖子上拴着牵引绳，却躺在郗阳腿上不肯下来，此刻那小狗子正咪咪个眼睛，多半是装睡想多在郗阳身上赖一会儿。雪嘉怕是真的成精了。
“对不起。”我说。
我刚没忍住，伏在他腿上哭了个稀里哗啦，毯子落在地上，我就给他裤子上哭湿了一大片，打眼儿一看跟尿裤子了似的，极其尴尬。
“没关系。”郗阳忽然问：“我以前叫你什么？”
我刚要回答，郗阳抢白道：“那个，如果以前叫老公什么的，我现在可能会不太适应。你看这样行吗？你是柳政委的徒弟，我是童老师的学生，我入警又比你晚，我叫你师兄，可以吗？”
我呆在原地，内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嘭”地炸开。
“可以吗？”郗阳试探着叫我：“师兄？”
“好，好啊！”我笑起来，不用看都知道我笑得有多难看，因为我感觉自己又要哭了！但如果再哭下去，怕是要被当成哭吧精，被郗阳烦死。于是我忍住，问：“那我可以叫你小百合吗？白衣警花，小百合。”
“小百合？”郗阳砸吧砸吧嘴，喃喃道：“听起来有点儿像有偿陪侍……不过，可以啊，我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我突然又有了信心，就好像命中注定！那一刻，我相信我们俩还会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会再一次看到他贴在冰箱上的字条——“师兄和小百合，永远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