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一章

“我已很难回想起自己生命之初那段时期的情形了,关于那时候的一切回忆都十分模糊不清、无法分辨。我十分奇异地就获得了很多感觉,能够同时看到、感觉到、听到,并且闻到,事实上,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如何运用这些不同的感官。我隐约记得,有一束较强的光刺激了我的神经,于是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但黑暗立刻笼罩了我,让我感到十分害怕,于是我又睁开了眼睛,光线又像我预料的那样照到了我的身上,于是我便不再害怕了。我开始四处走动,我觉得自己是在向下走,不过我现在发现自己的感受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之前我感到四周一片漆黑,无法动弹,但现在我发现自己能够毫无阻碍、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了。光线越来越强烈,热气逼人,我走得十分疲惫,于是就找了个阴凉的地方。那是英格尔斯塔德附近的森林,我躺在一条小河边休息,一直躺到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才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我从树上和地上采了些浆果吃,在小河边开怀畅饮了一番,然后又躺了下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当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感到很冷,在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后又觉得十分害怕。在我离开你的公寓前已经有了冷的感觉,于是我就拿了几件衣服蔽体,但这些衣服却不足以让我抵挡寒夜的露水。我是个可怜无助又悲惨的家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分不清楚,只觉得痛苦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于是我便坐在那里痛哭起来。

“没过多久,一片柔和的光芒从天空中撒下,让我感到十分愉悦。我站了起来,看到一个灼灼发光的东西正从树丛中升起(月亮),我十分好奇地盯着它看,它缓慢地移动着,照亮了我脚下的道路,于是我就又去四处找浆果吃。我还是感觉很冷,这时我发现树丛下面有一件很大的斗篷,于是我就把它披在身上,坐了下来。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有任何主意。我感觉到了光亮、饥饿、口渴以及黑暗,数不清的声音纷纷在我耳边响起,无数种气味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唯一能分辨出来的物体就是那轮明月,于是我就一直高兴地盯着它看。

“白昼和黑夜交替轮换了几次,夜空中的月亮明显变小了。这时我已经开始能够区分自己的各种感觉了。我渐渐看清楚了那条让我饮水解渴的清澈小溪,还有用树荫为我遮阳的树丛。我十分开心地发现,以前我经常听到的那种悦耳的声音,是从一种长着小翅膀的动物口中发出的,它们经常在我眼前飞来飞去。我开始更准确地观察身边各种物体的形状,并且能够看出笼罩在我头上那个发光体的轮廓变化。有时我试图学着像鸟儿那样动听地唱歌,但却学不会;有时我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感受,但我发出的那种粗哑生涩的声音,把我自己都吓得不敢再开口。

“月亮从夜空中消失不见,之后又再次以较小的形状出现在天空中,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待在森林中,我的各种感觉已经渐渐清晰,我的头脑每天也在不断学习新鲜事物,我的眼睛开始习惯了光线,并且能准确清晰地辨认出物体的形状,我学会了区分昆虫和植物,后来渐渐地还能分辨出不同的植物。我还发现,麻雀总是刺耳地喳喳乱叫,而那些黑鹂和画眉的叫声则非常悦耳动人。

“有一天,快要冻僵的我发现了流浪汉留下的一堆篝火,那种温暖的感觉让我感到十分舒服,于是我兴高采烈地将手伸进了余烬中,但马上就将手又抽了回来,痛得哇哇大叫。多奇怪啊,同样的东西却会造成两种完全对立的效果!我检查了火堆的原料,高兴地发现里面都是木头,我很快捡来了一些树枝,但是它们太潮了,根本烧不起来,我感到十分痛苦,就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堆火。这时我堆在篝火旁的树枝慢慢被烤干了,也开始着了起来。我对这个现象沉思了一番,又用手摸了摸不同的树枝,终于找到了原因,于是便急忙捡来了一大堆树枝,这样我便可以烘干它们,然后舒服地烤火了。夜晚降临,睡意也渐渐来袭了,我生怕我的火苗会熄灭,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用干枝叶盖在了篝火上面,又在上面盖了一层潮湿的树枝,然后我便将斗篷铺在地上,躺在上面进入了梦乡。

“等我醒来时天已大亮,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看那堆火。我将树枝拨开,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过,火苗一下子又旺了起来,我注意到了这点,便用树枝做了一个扇子,当火苗减弱时便扇一扇。当夜幕再次降临时,我高兴地发现火堆除了能够发光发热外,对我的食物也很有用处。我找到了一些以往游客吃剩下的烤肉,它们比我从树上采来的浆果要好吃多了,于是我也如法炮制,把捡来的浆果放在火上烤,但浆果烤过之后完全没法吃,而坚果和根茎一类的东西烤过之后则会更好吃一些。

“我总是食不果腹,经常耗费一整天的时间,想找几颗橡子来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但却总是无功而返。于是我决定离开自己的栖身之地,寻找一处能够满足我简单需求的地方。但我却没法带走那堆偶然发现的篝火,而且也不知道怎样取火,这让我感到分外懊恼。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来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被迫放弃了它,于是我裹起斗篷,穿过树丛,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去。我就这么走了三天,最后来到了一个开阔的乡间地带。前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十分萧条荒凉。我发现地上覆盖的又冷又湿的东西,让我的双脚冻得发僵。

“已经是早上七点左右了,我急着找点吃的东西,再找一个地方安身,这时我看到在高地上有一间小屋,很显然是给牧羊人歇息用的。我头一次看到小屋,感到十分新奇,便十分好奇地查看了小屋的构造。门开着,我就直接进去了,一个老头正坐在火堆旁准备早餐,他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但一看到我就惊声尖叫,夺门而出,拖着他那把老骨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过田野。他的模样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而且他如此疯狂的逃跑让我也感到十分吃惊。但很快我的注意力就全部转移到小屋上面了,它可以挡雪遮雨,还十分干燥。对我来说它就是一个理想的避难所,就像地狱之都1对于在地狱火湖2中饱受煎熬的魔鬼来说那样美好。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个牧羊人扔下的早餐,有面包、奶酪、牛奶,还有我并不喜欢的葡萄酒,疲惫不堪的我吃完后就往稻草堆上一躺,进入了梦乡。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暖暖的阳光洒在屋外白雪覆盖的大地上,我找来了一个袋子,将吃剩下的早餐放了进去,决定继续上路。我在田地里一连走了几个小时,太阳落山时,我来到了一座村庄前,这是多么神奇的一番景象啊!我羡慕地打量着这些木屋、附近的农舍还有一座座豪华的宅子。园子里面种着蔬菜,我还看到一些农舍的窗旁放着牛奶和奶酪,这些都让我口水直流。我向一间最漂亮的房子走去,但还没等我跨进大门,孩子们就大声尖叫起来,有个女人还昏了过去,整个村庄都被惊动了:一些人惊慌逃窜,有一些则向我发起了攻击,我被石头还有许多其他的攻击物砸得鼻青脸肿,慌不择路地逃到了空地上的一个低矮的小窝棚里,这个棚子破烂不堪,和村庄里那些漂亮的宫殿比起来简直惨不忍睹。不过这间窝棚连着一间看起来十分整洁舒适的农舍,但之前这次心惊肉跳的经历让我并不敢贸然地进入到农舍里面。我的避难所是由木头搭建的,它非常低矮,我连坐都坐不直;地上没有铺木板,但十分干燥,虽然它四处漏风,但足以为我挡风遮雨。

“于是我又躺了下来,很高兴自己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地。虽然它破败不堪,但却能够抵御严寒的天气,尤其是人们野蛮的攻击。天一亮我就悄悄地爬了出去,想要观察一下附近的农舍,看看我是否适合继续留在这个棚子里。它挨着农舍的后墙,旁边有一个猪圈,还有一个水池,只有一面是敞开的,我就是从那儿进去的,不过为了防止被别人看到,我已经用石块和木头将窝棚的所有缝隙都堵住了,这样一来我要出去时就得将这些东西移开。唯一的光线是从猪圈那边透过来的,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安顿下来后,我找来了一些干净的稻草,铺在了地上,躲了进去,因为我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我对前一晚的遭遇仍记忆犹新,所以我可不想再试一次。不过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天的食物——一块我偷来的干面包。我还弄到了一个杯子,这要比用手捧着喝水方便多了。地面垫高之后非常干燥,而且棚子离农舍的烟囱很近,所以十分暖和。

“有了这些条件,我决定暂时先在这里安顿下来,除非有什么意外改变了我的想法,因为这里和我之前的住所——凄风冷雨的树林——相比简直就是天堂:在那儿树枝无法遮挡雨水,地面也十分阴冷潮湿。我心满意足地吃了早饭,正打算移动一块木板去弄点水喝,这时我听到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透过一条小小的缝隙,我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头上顶着一个桶,正从我的窝棚前走过。这个姑娘十分年轻,看起来非常温柔,和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农夫和仆人完全不同。不过她的衣着十分朴素,只穿着一条蓝色的粗布裙子和一件亚麻上衣,她辫起了一头金发,但没有戴任何头饰,她看上去十分勤快,但却面带忧伤。我看着她渐渐远去,一刻钟后她又顶着桶走了回来,桶里装着一些牛奶,似乎头上的重负让她走得有点辛苦,这时一个面色更加阴郁的年轻男子迎了出来,他用一种忧伤的语调说了几句话,然后从她头上拿下奶桶,自己提到了农舍里,姑娘跟在他身后,然后两人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过了一会我又见到了那个年轻男子,他拿着一些工具,穿过屋后的田地走远了,那个姑娘也开始在屋里屋外忙前忙后。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住所,发现它和小屋有一扇共用的窗子,不过窗户已经被木板钉死了,木板上面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透过它我正好可以看到屋内的情形。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墙壁雪白,非常整洁,但是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一个老人坐在角落里的火炉旁,双手支着脑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那个年轻姑娘忙着收拾房间,过了一会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件东西,不停地摆弄着,然后就在老人身边坐下了。那位老人拿出了一件乐器,开始演奏起来,这件乐器的声音比画眉鸟或是夜莺的叫声还要动听。这真是一个温馨美好的画面,即使在我这个不知美好为何物的可怜家伙眼里都是如此:老人花白的头发和慈祥的面容让我肃然起敬,而那个姑娘温柔的举止更让我心生爱意。那个老人演奏了一支哀婉幽怨的曲子,这让他身旁那位温柔的姑娘泪水涟涟。直到姑娘开始啜泣,老人才发觉了她在哭泣,他说了些什么,这个可爱的姑娘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跪倒在了他的脚下。他把她扶了起来,温柔慈祥地对她笑着,这让我的内心也涌起了一股十分特别的强烈情感。那是一种悲喜交加的感情,从前我无论是饥是饱、是寒是暖,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情。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于是就将眼睛移开了。

“没过多久那个小伙子就回来了,肩上还扛着一捆木柴,那个姑娘到门口迎接他,帮他把木柴卸了下来,并拿了一些走到屋里,将它们填到了火炉里。然后姑娘和小伙子走到了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小伙子递给她一大块面包和一块奶酪,姑娘看起来十分高兴,她去园子里挖了一些根茎和植物,然后加了些水,放在火炉上煮了起来,之后她又继续忙碌起来。那个小伙子走进了园子里,开始忙着挖那些根茎,他就这么忙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那个姑娘也和他一起干了起来,然后他们就一起进屋了。

“那个老人在他们干活时一直沉浸在深深的忧思中,但在姑娘和小伙子面前,他表现得更加高兴一些。他们一起坐下吃饭,匆匆吃完饭后,姑娘又开始忙着收拾屋子,那个老人在小伙子的搀扶下走到房前晒了会太阳。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一起显得非常融洽和谐:老的满头白发,面容慈祥,年轻的身材挺拔修长,相貌英俊,但他的眼睛和神情中却带着一股深深的忧伤和失望之情。老人回屋里去了,年轻人拿出了一些和早上不同的工具,径直穿过了田地。

“很快夜晚就来临了,让我感到十分惊讶的是,屋子里的人竟然点起了光影摇曳的蜡烛。我很高兴太阳下山并没有妨碍我继续愉快地观察我的人类邻居。晚上的时候,那个姑娘和小伙子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事情,老人又拿出了乐器,奏出了在上午让我无比陶醉的悠扬旋律,他演奏完后小伙子用嘴巴发出了一串单调的声音,这种声音既不像老人乐器的声音那般动听,也比不上鸟儿的歌声悠扬。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大声朗读,而当时我对文字方面的学问还一无所知。

“他们一家人又这样忙了一会儿后,便吹熄了蜡烛各自散去了,我猜他们应该是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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